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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个我知道。”
绀野美也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依然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木村。面庞轮廓鲜明,线条优美的嘴唇略有些兜齿,看上去似乎要诱惑男人的心。
“不过,我的出版社是新创办的,在出版界不树立声望,无论到哪位先生的府上都不会有人睬的。您写的书哪方面的都可以,如蒙惠赐一部书稿,我的出版社地位会大大提高。”
绀野美也子的话不一定只是恭维。木村丙午郎堪称“纯”文学大家,这方面还是颇有道理的。
木村第一次正面打量美也子的脸。
“你到我这儿来之前,去过谁家吧?”
真不愧是作家,把对方的内心看得清清楚楚。
“嗯。”
绀野美也子微微垂下了眼睛,并不掩饰地说出了她拜访过的三四位作家的姓名。都是些畅销作家。
“他们都见你了。”
此刻,木村眼前浮现出她报了姓名的那几位作家的面容。
“没有,只是给了名片,没让我进屋,都吃了闭门羹。”
“那太遗憾了。我想你如果同先生们会过面,肯定能约上一部书稿。”
“哦,为什么?”
“因为一见到你这样漂亮的美人,就不会断然拒绝的了。”
“没想到先生这么会开玩笑。”
美也子含笑的眼睛望着木村,又圆又黑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我现在一下子也很难能拿出来。”木村像要避开对方的眼睛似地说道,“我写的东西不多,而且,一直有人在催稿。”
“那是当然的,我也不想马上就得到先生的赐稿,什么时候都可以。”
“是吗?”
木村把她用白嫩的手拿着的那摞书的上面一本拿了起来。
“嗬,装帧不错嘛!”
木村把书从书盒里抽出来,看了看装帧和内容。那是评论家野上淳一郎先生的散文集,约有二三百页,厚度正好适中,内容是纪行和随笔式的散文二者都有。
“同野上君以前就认识?”
木村同野上淳一郎是酒友。
“不,这也是我求来的。”
“能得到野上君的书稿,不简单呐。”
野上淳一郎以难以接近的评论家著称,迄今出的书几乎都限于特定的一流出版社。
“到底还是敌不住你的魅力啊!”
木村眼睛里浮现出野上那长长的白发和童颜。野上喜欢逛酒吧,所以在绀野美也子这样的女性面前,自然是抗不住的。他独自微笑起来。
下一本是某报社的专栏记者写的。此人目前在电视解说、杂志时局评论、座谈会司仪和随笔等方面十分活跃。这好像也是她去硬约来的。
最后一本是一位以文笔朴实著称的女作家的作品,书中收集了七个短篇。
作者各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但从经济效益方面来看,销路也并不是特别好,这一点木村也是能够想像得出的。可是,能收集到这些人的作品,已经很不容易。
而且,不是说客气话,装帧确实不差。
“这书挺漂亮嘛。”
木村坦率地加以赞扬。书的质量不错,简直同一流出版社的差不多。
“谢谢!”绀野美也子微微垂首致谢,“托您的福,大家都夸赞说装帧不错,野上先生特别高兴。”
“是吧,装帧的插图都是我不认识的,是谁的杰作?”
“唔,我的。我寻找符合各位作家风格的画家先生,向他们请教的。”
“噢,你有这种才能!”
“哪里。不过,现在是刚刚开始,总想出点好书,所以干得非常卖力。”
“请原谅,”木村提出了刚才就想问的问题,“你的出版社有多少人?”
“先生,您问起这个,我实在是羞于回答呀。”
绀野美也子漂亮的面颊微微泛红。
“不过,这没关系!谁都是从小到大的嘛。”
“虽说小,我倒没什么。”
“这么说,有五六个吧?”
“还不到呢……我们夫妻俩,还有我的表妹负责跑差。”
“是吗!”
木村点点头。神田那一带有不少小出版社,也听说过夫妻俩办出版社。这在只同一流出版社来往的木村来说确实是不可想象的,而现在,传闻中的小出版社的样书就在眼前。
出版社的工作主要是收集书稿,同印刷厂、装订厂进行交涉,同代销的公司交易等,从极端上说,有两三个人和一部电话事情就能办成了。
木村当然不认为女社长是独身女子。他暗自想到,也许她暗地里有情人,但表面上却装成独身。这是从她那高雅而漂亮的装饰上想象出来的。
然而,当清楚地从她嘴里听到有丈夫时,心中又产生另一种兴趣,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一般应该是丈夫挂社长的头衔,他们却是妻子当社长。
“对不起,你丈夫在出版方面很有经验吗?”
木村作进一步探究。
“不,出版经验他一点儿也没有。”
“那么,你?”
“不,我也是个十足的外行。如果在杂志社工作过,同作家们熟悉,那就好多了,可是我从没干过,所以,很不容易。”
“是吗?不过,你竞选择了这种生意。出版社这种行业,同银座的酒吧一样,今天兴,明天衰,今天衰,明天又兴,新陈代谢激烈,很难经营。”
“是啊,我也知道,不过,毅然决定从事这种生疏的工作是有些原因的。”
她垂下了那双大眼睛。
木村以为对方有心说出那些原因,便催了催她。
“这些我只告诉您,请对别人保密。”
“知道了,谁都不告诉。”
木村意识到她是相信自己,心中并无不快。
“我丈夫在写诗……”
“哦,是诗人?”
“不,算不上诗人,写那些东西纯粹是一种爱好。不过,从没发表过,他本人却非常热心。”
木村瞅了瞅名片。不错,没听说过姓绀野的诗人。他想也许是笔名,便问:“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
“不,说了您也不会知道的,并且他要求我在事没做成之前绝不要把这些告诉别人。”
木村认识不少勤奋著书的无名作家。可是,如今听说有人不顾一切拼命学诗,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一个时代以前。从大正末期到昭和时代,有不少那样的无名诗人。
“作为我,”绀野美也子继续说道,“总想让丈夫的梦想得以实现。”“那么,怎么样呢?”
“丈夫的惟一愿望就是自己的诗集能出版。为此,他身体都有些搞坏了,仍旧学诗不止。”
“啊,哪儿不好?”
“唔,胸部不舒服。”
木村是小说家,此时,他脑海里立刻浮想联翩。从这个女人的年龄来看,她丈夫可能在三十七八岁吧,那男子在自己的家中一边疗养一边苦苦作诗,长长的头发、瘦瘦的脸庞、苍白的皮肤,连房间里的摆设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唔,你也别太担心。”木村说,“这么说,等于是你自己在干咯。”
“是的。”绀野美也子又抬起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我要尽我所能。权衡之后,下决心创办一个独立的出版社。”
“为什么要办出版社呢?”
“刚才我给您说过,我丈夫在写诗,我的愿望是把他的诗汇集成册使它问世。别的出版社是不会给出版的。”
“噢,这么说,你是为出版丈夫的诗集才创办出版社的?”
木村丙午郎感叹了。看上去像是个好打扮的女人,却这么爱自己的丈夫。不过,在花柳界中,有不少女人都深爱着男人。不知绀野美也子属于什么性质,也许是同样类型吧。木村从坐在眼前的她的风采上推测。
世上有不少幸福的丈夫。拥有这样美貌的妻子,一边在家疗养,一边写着自己喜欢的诗;为了出版那些诗,妻子毅然经营出版业。一年到头不离写字台的木村禁不住羡慕起来,蓦地感到自己的写字间是那样的冷清。
“而且,我丈夫爱看书,所以,我们商定要做生意就做出版业。正像您说的那样,确实很不容易,但至少可以使丈夫的梦想得到实现吧。”
他觉得这种精神十分可贵。可是木村丙午郎忽然生出一种疑问来。这个女人从哪儿筹措那么多资金呢?虽是小出版社,没有足够的资本也是不行的。书这种商品,从委托代销到资金收回,要占压六个月左右。
也许她或她丈夫在乡下有土地,说不定是处理了那些财产办出版社的。
他心中这样想像,却不能正面问。于是,木村兜着圈子说道:
“对不起,你是在东京出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