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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晔轻声道:“早听说阿瞒兄回京,今日方才得见。大典过后,阿瞒兄一定入敝府小酌几盏。”
李隆基见太平公主夫妇舞罢,场面有些忙乱,遂后退两步与王崇晔并排,执其手道:“我在潞州日日忆起你,这次回京早想一聚,奈何被大典绊着身子,得罪得罪。”
王崇晔一笑道:“彼此彼此,公主的事儿忙不完,我们毕竟不能安心相聚。阿瞒兄,愚弟近日又挪了一处新宅子,嗯,明日晚间,我专程去请,我们好好乐一乐。”
王崇晔是李隆基在京城时熟稔的朋友,此人倜傥任侠,轻财纵酒,长安少年皆以与他相识为荣。李隆基善骑射,爱玩毬,且有吟诗弄乐之雅趣,又是皇家亲王,两人稍一接触,顿时成为知音。王崇晔在与李隆基接触的过程中,发现他还惜字如金,不言则矣,如若开口,必能一语中的,颇有三国时曹操之谋略,遂在密友中称其为“阿瞒”。李隆基毕竟少年心性,很乐于接受这个称号。
朝会结束,诸人散去,李隆基回府。午后小憩一会之后,想起张暐提起的宝昌寺僧人普润,遂在行囊中捡出张暐之书,再唤过王毛仲和李宜德随行。三人乘马从隆庆坊出发,蹄声嘚嘚,向城西南的宝昌寺行去。
李隆基到了宝昌寺门前,让两人在门前牵马等候,自己独自入寺。
闻听沙弥传报相王府临淄王来访,宝昌寺住持普润急忙迎出门外。普润五短身材,肌肉紧绷,头大额宽,眼睛精亮,给人以奇异的初步印象。李隆基眼观普润,心想此人去做一名农夫正合适,做僧人就有些勉强了,张暐是何因缘认识了这个宝贝?他正在胡思乱想间,普润来到面前合十为礼道:“阿弥陀佛,临淄王光临敝寺,阖寺生辉。请临淄王入静室奉茶。”
看到普润废话不多,李隆基遂还礼随同入室。
李隆基之前也打听了普润的来历,此人为禅宗七代大弟子普寂的师弟。普寂号称大照禅师,现居洛阳,门下弟子数百。自达摩开创禅宗一脉,到了五祖弘忍时代,其大弟子神秀继承其衣钵在京师等地开堂收徒,香火甚旺,号称禅宗六祖,神秀圆寂后,普寂则成为禅宗第七代代表人物。普润虽为普寂师弟,却不像师兄那样专注佛学,而是喜爱与达官贵人交往,且博通旁门,当朝廷从洛阳迁回长安时,普润毅然离开师兄,独自入长安,成为宝昌寺的住持。
小沙弥奉上香茶,此茶与李隆基日常所饮滋味相去甚远。普润阅罢张暐来书,挥手令小沙弥退出,然后说道:“临淄王到了潞州,那里毕竟荒凉,有了张暐相伴,临淄王倒是可以省去许多寂寥。观临淄王此次回京,大约可以不用再回潞州了。”
李隆基此次回京参加大典,按照规制,待大典结束,至多在京城混过新年,即需要返回治所。李隆基此前并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普润未提卜筮之事,上来就提留京问题,李隆基一时想不通普润缘何以此为话题,因问道:“我现任潞州别驾,朝廷并未改任,按例应该返回。禅师如此说,莫非有了别种因缘?”
普润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斜封官’云聚朝中,京中又怎么会多了一个别驾闲官?”
李隆基顿时了然于心。所谓的“斜封官”即是韦后、安乐公主及上官婉儿等人绕开正常铨选程序,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或是奴婢之流,只要能奉上三十万钱,她们都能找到皇帝李显讨要一纸授官敕书,然后斜封着交给中书省让其执行。由于封官太滥,致使宰相、御史以及拾遗三种官职总量大增,相关官衙里无处可坐,被时人讥为“三无坐处”。
普润说得不错,潞州别驾仅为一个五品官,眼下朝纲紊乱,新任“斜封官”层出不穷,谁会注意一个下州别驾在何方呢?
普润在京城官宦之中薄有名声,缘于此人既懂佛理,又兼旁道。人们或遇事或问前程,往往喜欢找僧道之人讨些主意,普润能够察言观色,且其常在官宦之家穿行,熟谙天下之事及各方势力之究竟,因而问者往往在其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摘取向好的部分,后来应中者多,于是普润渐有了神算的名气。普润今日不向李隆基解释卜筮之事,反而怂恿他留京,其想法是这样的:卜蓍三次立起即为祥瑞,若在边鄙小州难有腾挪余地,只有入京城方有一片新天地。
李隆基何等聪明,早明白了普润所言的真正含义,遂笑道:“禅师宝刹果然为好去处,隆基今后在京城闲暇时候为多,恐怕要多来宝刹叨扰,禅师以为如何?”
“临淄王不嫌敝寺简陋,贫僧何其幸也。只是路程较远,临淄王若想探研佛理,不嫌贫僧絮叨,贫僧可入尊府讨一盏茶喝。”
“欢迎欢迎,我家兄弟五人住在一起,正该向禅师讨教。”
普润呷了口茶,缓缓说道:“佛理一途,唯在辨悟,能识其理者人不在多。”
初次见面,李隆基不想把话说得太多,又见普润所言玄机奥妙,正想是这个理儿,反思也是这个理儿,也不易深问,遂起身告辞道:“隆基初次登门,不识贵刹礼数,仅让下人带来一万钱权作布施,容当隆基告辞,然后出门奉上。”
“阿弥陀佛,临淄王如此虔心礼佛,功德无量。”
普润送李隆基走出寺外,就见王毛仲、李宜德二人正在那里冷得直跺脚。李隆基让王毛仲从马上取下制钱送入寺内,然后向普润行礼作别。
三人按辔徐行,满面虬髯的李宜德粗声问道:“殿下,满城有许多大寺院,如此大的一笔钱送给这样一个小寺院,奴才以为毫无必要。”
王毛仲虽为高丽人,日常以练武为要,却比李宜德多了些心机,接口道:“主人行事,那是不会错的。宜德,我们不可扰了主人的心智。”
李宜德不再做声,他们都为李隆基的贴身卫士,然一年来的接触,李宜德已然十分佩服王毛仲的心智,每每行动之时听其指挥,已有主次之分。
王毛仲禀道:“殿下,宜德与我不用侍候主人的时候,最近常入万骑营打熬气力,有时候还和万骑将士比拼武艺,这样可好?”
万骑营属于保卫宫城的北军中一支相对独立的力量,唐太宗李世民时挑选百名健硕者随其身侧,名为“百骑”,则天皇后当政时扩充人数,号为“千骑”,到了李显当皇帝,干脆扩充为“万骑”,成为拱守禁苑的重要兵力。其虽属北军编制,然万骑将领皆由皇帝钦点,其亲密关系甚于普通北军。
李隆基闻言脑中灵光一现,他非常明白万骑的重要性。自己的曾祖父唐太宗能够当上皇帝,无非借助部分北军力量,尤其是玄武门守将的帮助,至于近期的神龙政变和太子重俊政变,都是争取了部分北军力量方能行事,李重俊所以政变失败,就因为他仅争取了部分北军力量而未拉拢万骑将士,结果万骑加入战团解了玄武门之围,以致功败垂成。李隆基此时并未有任何谋反的企图,只是觉得万骑很重要,与之结交并非坏事,因赞道:“很好哇!万骑将士武艺精湛,你们与之交往定能长些能耐。很好!毛仲,万骑将士俸禄无多,他们生性豪迈惯好饮酒,你可从府中支些制钱与之交往,千万不能让他们说我府中之人出手吝啬,以致污了我的名头。”
王毛仲早知主人有轻财重友的特点,也知道主人为王有相应食邑,最近张暐又馈赠不少,替主人花一点儿钱实在不算什么,遂满口答应。
且说安乐公主的大婚耸动京城,让全城人知道安乐公主是当今皇帝与皇后最宠爱的女儿,找她办事实属捷径。于是,请托之人络绎不绝拥往金城坊,公主府里的寻常仆役及婢女身价大增,请托之人往往需要通过他们求官,他们也可以从中得些好处。
这日安乐公主拿起拟好的诏书进宫,直奔武德殿侧房,李显朝会之后往往在这里处理公文。安乐公主入内的时候,就见母亲韦后和上官昭容正与父皇说话。
婉儿禀道:“陛下,那赵履温果然办事干练,已然将诗会之所收拾妥当,妾近些日子欲出宫入内布置,特来禀告陛下。”
“好哇,如此又多了一个取乐的所在,你但去无妨。”李显眉开眼笑道。
“妾以为,诗会时须有文学超卓之士加入方显诗会之著,如此须选天下诗文大家入京,其中一些贬谪之人须陛下恩准。”
“你看着办吧,朕照准。”
韦皇后接过话头:“婉儿,此等小事何须劳烦圣上?我早已知会吏部,你所选才俊他们不得拦阻,按章奉调即可。”
“对,对,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李显闻言附和道。
当初韦氏初嫁李显,两人伉俪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