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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高力士回到殿中,又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个日常在文案前侍候的太监正跪在当殿,李隆基先是挥掌扇其脸,继而抬脚将其踹倒。
高力士知道这名太监精细稳妥,不知道他如何得罪了皇帝,就疾步过去问询究竟。李隆基气冲冲地骂道:“这个狗奴才,送来的茶水要烫死朕呀。高将军,把他拖下去,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道今后如何办事。”
高力士急忙挥手召人,令他们将此太监拖下去。一样的理由,皇帝今日先责宫女,再打太监,高力士此时已然知道皇帝的真实心意了。他先将皇帝扶坐至胡床之上,待李隆基喘息既定,然后缓缓说道:“陛下,外面风清气和,不如臣伴陛下出外走动一回,如何?”
李隆基没有好气,见了高力士却不肯将火发到他的身上,就长叹一声道:“唉,朕今日乏得很,没有劲儿走动,你且到一边,让朕独自静上一静。”
高力士心中暗笑道:贵妃出宫不过一日,皇帝已然心躁气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夫妇相处若久,双方从对方的体态、气味乃至心理上往往产生依恋,二人本来琴瑟相和,乍生冷遇,心中顿时生出难识滋味。李隆基此时的表现正是如此,然杨玉环系他亲口逐出,现在虽心念难忍,又如何能出口令她返回呢?
高力士既明皇帝的心思,就在那里暗动脑筋。天下之大,也只有高力士最适合办好皇帝的尴尬之事。他趋前一步低声说道:“陛下,老奴刚才忽然想起,贵妃出宫太过匆忙,其日常使用供帐、器玩等物未曾携去,且贵妃饮馔甚精,那杨铦宅中肯定缺少。”
李隆基此时的焦躁皆因杨玉环不在身边,昨晚的愤怒早已灰飞烟灭。然他此时依然绷着脸,打量了高力士一阵,缓缓说道:“这泼妇走就走了,还用管她如何起居吗?杨铦宅中诸物不缺,又如何委屈她了?”
高力士赔着笑脸道:“老奴昨晚见贵妃已生悔意,又见她以泪浇面,她若见旧物,许是能心情舒缓一些。再说了,贵妃旧物放在宫中无用,她见旧物定能感受皇恩浩荡,心中更加追悔不是?”
午牌时分,百余辆车儿满载着器物及御膳出了兴庆宫,一径来到杨铦宅前。高力士不辞辛苦,又亲自走了一遭。自从前一晚杨玉环出宫,杨铦一家乃至杨玉环的三个姐姐皆惊惶万状,现在看到高力士携带一溜车儿前来送物,心中的忐忑顿时落于地面,心中又充满了希望和快乐。他们知道,自己的富贵和前程皆拜杨玉环所赐,若杨玉环从此被逐,那么一损俱损,他们皆知自己的处境。现在皇帝送物送食,显见此事尚有希望。
高力士与杨铦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入室拜见贵妃。
高力士有此过程,回宫后方才可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皇帝。
“陛下,老奴见了贵妃,就见她素面未饰脂粉,脸上兀自挂满了泪痕。老奴听杨铦妇人说,贵妃昨晚一夜未眠,啜泣不已。”
“她也将朕折腾得一夜难眠。”
“老奴亲手将单笼金乳酥饼奉上,并说此饼系陛下金口钦点。贵妃闻言后,又哭得梨花带雨,最后哽咽着说道,她只好面向兴庆宫跪谢了。”
“嗯,她还说了些什么?”
“贵妃说道,陛下待她何等关爱,她其实不该犯执拗性子,由此惹恼了陛下,现在想来,她实在悔死了。”
李隆基脸色稍微平和了一些,听到杨玉环说出悔恨之意,他的心间也得以舒缓,又问道:“高将军,别是你编来她的话来哄我开心吧?这泼妇向来较真,让她认错,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高力士脸现惶恐之色,躬身答道:“陛下,老奴不敢欺君,刚才转述之言,确实为贵妃真切之语。”
李隆基不再询问,起身说道:“高将军,你陪朕到外面走动走动。朕今日在殿内呆坐至今,确实有些闷了。”
高力士心内窃喜,皇帝主动提出外出,说明他的心情较之前好了许多,看来自己为杨玉环送器物的事儿办对了。不过高力士陪皇帝漫步的时候,决计不提贵妃之名,而是多说皇帝爱听的事儿,努力逗皇帝开心。李隆基心情渐好,就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晚膳之前,高力士瞅着皇帝心情甚好的当儿,躬身禀道:“陛下,老臣以为可将贵妃召回宫中,令其陪陛下用膳才好。”
李隆基稍稍一愣,脸面上毕竟还挂不住,说道:“朕独自用膳,何必叫她?”
正当高力士满怀失望的时候,李隆基又缓缓说道:“现在不用唤她,可待夜幕张起时,再唤她回宫不迟。”
高力士顿时喜出望外,因思皇帝如此安排,大约缘于贵妃昨夜离宫,今夜再召回,那么贵妃的行踪就少有人看见,此事就变得相对无声无息起来。
是夜从杨铦宅到兴庆宫的诸门悄悄洞开,杨玉环去而复归。杨玉环见了李隆基即涌出热泪,然后伏地谢罪,李隆基欣然抚慰,伸出双臂将其搀起。是夕二人如何相对互诉衷肠,不得而知。李隆基第二日在宫内大摆宴乐,召杨玉环的三个姐姐与杨铦夫妇入宫尽欢。席间,李隆基看到如杨玉环一样美貌的三个姐姐同坐,顿时龙心大悦,依她们姐妹族家的排行,呼崔氏为“大姨”、裴氏为“三姨”、柳氏为“八姨”。后一日,又下制封崔氏为韩国夫人、裴氏为虢国夫人、柳氏为秦国夫人,此为国夫人的地位,朝廷每年还要赐予每人千贯脂粉钱。
此后三位夫人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四姐妹陪同皇帝或宴饮,或娱乐。李隆基身边有此四佳人陪伴,她们又是至亲,相处得极为融洽;而杨玉环让几个姐姐候在皇帝身边,皇帝再无机会瞧见新爱,也与自己的心意相合。
五人在一起时最爱玩樗蒲。
樗蒲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流传至今,早已成了各色人等熟稔的游戏。
樗蒲从最早的盘、杯、矢、马演化至今,简化为棋盘和骰子。骰子为五枚,两面分别涂有黑色和白色。黑色的一面中,有两枚刻有牛犊之形;白色的一面中,有两枚刻有野鸡之状。掷骰时,若掷出五枚全为黑面为“卢”,可得彩十六;二雉三黑为“雉”,可得彩十四;二犊三白为“犊”,得彩十;五枚全白为“白”,得彩八;以上四种彩为“贵彩”。另有开、塞、塔、秃、撅、枭六种“杂彩”,其得彩较少。若得贵彩可以连掷,可以打马,得以过关,而杂彩则否。
诸彩中自以“卢”彩为最好,人们游戏之时为了争胜,在掷彩时往往连声喝呼卢彩,将场面渲染得甚是热闹,此场面就称为“呼卢”。
李隆基与诸姐妹们宴饮之后,即聚在案前掷骰开赌,场面上“呼卢”之声及惊呼之声甚是热闹,往往深宵方散。
玩樗蒲时有一项精细活儿,即是计算彩数,一盘结束后方才结账。此前李隆基等人各凭记忆结账,往往各说各理,纠缠不清。赌博之时要有“博品”,其输赢务必剖分得明明白白,这五人既为至亲,又视钱为无物,然结账时却吵得非常认真,李隆基贵为皇帝,一样为了彩数争得面红耳赤。
为了平息纷争,“三姨”虢国夫人奏请再入宫时携带一人前来点数,李隆基当然答应。此人在侧点数,果然记忆甚准,一盘下来,若有人提出异议,他当即将全盘的局数复述一遍,某人彩数单局多少,相加多少,说得一丝不差。
是夕玩骰又入子时,场面上少了此前的争吵声,李隆基玩得更加尽兴。戏罢之时,李隆基赞此人道:“好一个会理财之人。你不用再回蜀州了,就先授你为金吾曹参军,兼知闲厩判事。前职可让你能出入宫禁,今后这计数之职,就由你执掌了;至于后职,你日常可助王鉷理天下之财。”
此人闻言大喜,当即跪伏谢恩。
此人名杨钊,与杨玉环一个曾祖父,为杨玉环的远房哥哥。
杨钊生得体态魁伟,面貌俊朗,自幼好饮嗜赌,因游手好闲无进财之路,只好左右告贷,遇到窘迫的时候,竟然如乞丐般乞讨,由此被族人所恶。他到三十岁时,方才入蜀军为卒,后来积功被授为新都尉,如此混了两年被罢去,又穷困潦倒如旧。他一时无法,只好前去投奔杨玉环的父亲。然此时杨玄琰已然病重,其弥留之际,嘱咐杨钊护视其家。
杨玉环的三个姐姐此时皆许婚他人,静待夫家将她们娶走就是;而杨玉环与杨铦尚幼,杨玄琰嘱咐杨钊将他们二人送至其弟家中。
杨钊满口答应,待杨玄琰逝去不久,却与杨玉环的二姐眉来眼去,两人就暗地里成就了好事。
某一日,杨钊技痒难耐,偷偷拿走杨玉环二姐的私房钱至成都玩樗蒲之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