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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孟浩然当初求仕情切,然如今宦途渺茫,鬓发已白,可见他的忧虑焦急之情。
该诗名为《岁暮终南山》,此后不久辗转传入京中。孟浩然虽仕途无名,然诗名扬于天下,此诗传入京中后,人们争相吟诵。李隆基某一日看到此诗,读出了孟浩然的弦外之音,就对张九龄说道:“你应当见过此人吧?哼,此人求仕未成,既而自弃,其诗中为何诬朕弃之呢?凡事浅尝辄止,能有何大用呢?”
其时张九龄与皇帝裂隙渐大,他也没有替孟浩然辩驳。王维后来得知皇帝的态度,知道孟浩然今生恐再无机会了。
王维行至荆州府已是傍晚时分,春日的余晖渐渐散去,暮色逐渐加重。王维刚入驿站,赫然看到张九龄与孟浩然正立在那里,他急忙上前见礼。
张九龄微笑着说道:“我们得知摩诘出京的讯息,算着应该这几日到达荆州地面。我与浩然这几日下衙后就直奔这里等候,今日果然接到了。”孟浩然之名后世不详,以字称世。
王维见张九龄脸色平和,神态甚为安详,遂说道:“下官前来参见,哪儿敢让张丞相亲迎?还有浩然兄,鹿门山离此尚有不短距离,劳烦浩然兄相迎,王维心中十分不安。”
张九龄笑道:“想是摩诘不知,浩然如今入我幕府为宾,我们可以朝夕相处了。摩诘不要再出下官之言,我们今后以兄弟相称最好。唉,也不要再提什么丞相,那都是往日故事了。”张九龄迭逢大难,其虽旷达,亦有萧索之意。
王维道:“王维不敢与张丞相互称兄弟,若张丞相不弃,王维今后自称晚生吧。”王维当初会试之时,张九龄时任吏部考功郎中,王维若自称学生,也能说得通,张九龄于是就默认了。
张九龄道:“今日时辰已晚,舍中备有薄酒,我们就回舍下先替摩诘洗尘。我听浩然说过,你对浩然在鹿门山之居处甚有兴趣,待明日再去吧。”
王维拱手道:“谨遵张丞相安排。”
是时暮色愈浓,三人踏着暮色步行至张九龄的居所中。孟浩然这几日为了迎候王维,早将荆州特产的菜肴之料备好交与张九龄夫人打理,又搬来数坛荆州人常饮的“富水”酒,所以他们入座之后酒菜很快搬上案来。
窗外花香阵阵,伴着微风散入窗内,三人久别重逢,有说不出的兴奋溢于心间。张九龄举盏祝道:“记得浩然赠摩诘诗中有‘知音世所稀’之句,我今后与浩然可以长相为伴,却与摩诘天各一方了。然我们就是天各一方,心思依然相通。来,请共饮此盏。”此后你来我往,渐至醺醺然之际。
文人相聚,少不了谈论诗篇。张九龄笑道:“摩诘呀,浩然去岁成章句,你未曾见过吧?”
孟浩然道:“此诗为去岁旧作,我觉得诗句不错,将之献给张丞相。”
此诗题名为《临洞庭湖赠张丞相》,诗中写道:“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王维阅罢此诗,不由得赞道:“好诗。浩然兄,诗中‘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二句,实为咏洞庭湖佳句,愚弟以为,古往今来尚无出其右者。”
张九龄也以为然,孟浩然则有些得意。
王维心想去岁八月之时,张九龄尚为丞相,孟浩然观钓有感,由此产生羡鱼之情,看来其仕宦之心尚未泯灭。如今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孟浩然至多充为幕府之宾,那么他就是有再多羡鱼之情,终归无用。王维思念至此,心中忽然一酸,又凭空萌发出许多感叹。
王维说道:“晚生在京中看到张丞相新作《感遇》之诗,感到张丞相诗风有了不少变化。张丞相昔日评说始兴公之诗,赞之曰‘轻纤素练,实济实用’,而《感遇》诗却转趋朴质简劲。”
孟浩然颔首道:“好哇,还是摩诘能够知微,这‘朴质简劲’四字说得最好。”
张九龄叹道:“我入荆州后所作之诗,不料已传入京中了。摩诘,你最喜欢其中的哪一首呀?”
王维恭恭敬敬道:“《感遇》之诗托物言志,彰显张丞相恬淡心迹,晚生皆十分喜欢。比较而言,《感遇》之一与之七用心细微,余味悠长,晚生最喜,诵读最多。”
这组《感遇》诗共十二首,其一写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其七为:“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王维继续说道:“晚生之所以最喜此二首,缘于从中读懂了张丞相的高洁品格及不羁之性。屈子说过:‘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张丞相其实想告诉我们,兰生空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如此考虑也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王维自从见了张九龄,见他虽有萧索之感,然神色间从容淡定,看来已然走出此次贬斥的阴影。《感遇》之诗,其实就寄托了张九龄的满腔思绪。
《感遇》之七中,张九龄以丹橘自喻,另以桃李来影射当权的李林甫。可见写这首诗时,其心绪并未完全平复。经历了此后的日子,他本已心静如水,如今听王维重提旧话,又感叹道:“唉,圣上受小人撺掇,近来对文学之士贬斥不少。其实文学之士之长处仅在于他们多识一些诗书吗?非也!我辈自幼读圣贤之书,心中由此渐生济世理想,理政时虽有缺失,终归不会行鬼蜮伎俩。唉,今后朝中环伺圣上左右者尽为那些势利之人,则国运堪忧啊。”
孟浩然见张九龄又被勾起了心事,在这里大发感叹,遂转移话题道:“张丞相此来荆州,从此远离朝堂,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自可寄情山水,何必管这些俗事?”
张九龄摇摇头道:“我不可在荆州待得太久。当初圣上夺哀授我为中书令,多年来未在老母墓前尽孝。过上两年,我还要向圣上央求返回韶州的。”
如此过了两年,李隆基果然同意张九龄返回韶州。张九龄回乡后不久忽然染病,竟然不治而亡,终年六十一岁。这是后话。
孟浩然见场面有些沉闷,又说道:“你们知道吗?去岁八月,我陪伴何人到了洞庭湖?”
二人摇头不知。
孟浩然得意地说道:“呵呵,某一日有人来访,惜我不识。那人倒是毫无拘束,径直走入堂中,然后大剌剌坐定,说道:‘世人皆称浩然兄待客豪爽,我李白慕名而至,何不先拿酒来?’”
二人惊呼道:“原来是李白啊。”
孟浩然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方为谈说李白的时候。我此后就陪着李白在这里盘桓数日,他又要向东游历,我将之送到洞庭湖方才分手。”
张九龄与王维此前读了李白的不少诗篇,顿时惊为天人。这日又向孟浩然详细问了李白的遭际,叹道:“此人诗才如此,我等诗作与其相比,皆黯然失色。唉,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人,他那首《蜀道难》岂是凡人能写出的吗?‘噫吁嚱,危乎高哉!’何人敢以此开篇写诗呢?浩然呀,如此奇人不为世人所知,实在可惜了。”
孟浩然道:“是呀,李白不愿参加乡试,专爱游历天下,求仙学道,且绝足不往京城,实在如明珠藏于泥土。”
“莫非他没有仕宦之心吗?”
“他当然有了,请张丞相看看他的那篇《与韩荆州书》,其仕宦之心彰显无余。”李白称的韩荆州即韩朝宗,原任荆州长史兼知山南东道采访使,是时因放任属下被贬为洪州刺史。李白写作此书时为开元二十三年,其开篇写道:“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纯属恭维韩朝宗,意欲请他举荐自己。然此书送与韩朝宗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孟浩然又道:“李白又向东游历,他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待他回转时也是一年以后了。待他回来,我让他拜见张丞相如何?”
张九龄明白孟浩然想让自己向朝廷举荐李白,叹道:“浩然,若李白由我举荐,对其前程有好处吗?”
孟浩然明白张九龄的心意。
张九龄又道:“我倒是渴望与他会面。至于仕宦之事,你还是劝他入京城找寻机会吧。”
李白此前不为人知,似乎横空出世一般。他之所以如此,那是缘于其独特的身世、漂泊无踪的游历及其狂放不羁的禀性。
李白出生于西域碎叶城,大约四岁时随父亲李客迁入蜀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