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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毛仲此前多次到幽州、太原、朔方巡边,由此计会兵马,各地供应甲仗为正常之事。严挺之本为京官,向以直言善谏闻名,王毛仲此来索甲仗,严挺之认为此为昔年所欠,现在无兵事,遂坚决不予,同时奏闻皇帝陈说理由。这严挺之本为言官出身,对王毛仲恃宠掌控禁军的事迹颇有耳闻,遂进而指出王毛仲如此威权独运,易生祸变,请李隆基事先防范。
臣子每天的奏书甚多,其中多有偏颇之论,李隆基无非阅读一遍不多理会,然对严挺之的这道奏书上了心。他阅毕沉默良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李隆基令高力士前去传旨,晚间要在“花萼相辉楼”赐宴。
亥时以后,被邀之人结伴进入“花萼相辉楼”,其中以王毛仲居首,葛福顺、陈玄礼、李宜德、李仙凫等人簇拥其后。
众人入室之后,发现其中未有皇帝的踪影,且其中几案上空空荡荡没有饮食,非是皇帝赐宴的模样。众人正在惊愕的时候,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响声,就见两列身着飞龙军服饰之人拥入进来,将王毛仲等人围在中间。
高力士戎装进入室内,立定后沉声说道:“王毛仲接旨。”
王毛仲不明何意,急忙跪下。
高力士展卷朗声读道:“开府仪同三司兼辅国大将军霍国公内外闲厩监牧使王毛仲,是唯微细,非有功绩。擢自家人臣,升于朝位,恩宠莫二,委任斯崇。无涓尘之益,肆骄盈之至。往属艰难,遽兹逃匿。念深唯旧,义在忧容,仍荷殊荣,蔑闻悛悔。在公无竭尽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词。迹其深愆,合成诛殛,恕其庸味,宜从远贬。可瀼州别驾员外置长任,差使驰驿领送至任,勿许东西及判事。”
这篇诏文系李隆基亲手所写,他愤愤不忘起事时王毛仲不辞而别的这笔老账,然后痛说王毛仲不识好歹,居此高位还想索取兵部尚书之职,因未遂意颇多怨望之词。此诏书中根本没提王毛仲索取甲仗之事,看来李隆基也认为以此理由问罪王毛仲,实在过于牵强。
葛福顺也被贬为璧州员外别驾,李宜德为业州员外别驾,李仙凫为道州员外别驾,另与王毛仲亲密者如左监门将军卢龙子、唐地文,右威卫将王景耀、高广济等人皆被贬,共有数十人受累或贬或流。王毛仲的六个儿子皆被夺官。
李隆基的诏令中还具体指明三点:其一,所有人被贬官之后,不许回家,由飞龙军严加看守并送至贬官之地;其二,他们到任后不得离开驻地;其三,其官称为虚名,到任后不得问事。
入室之人中,唯有陈玄礼未被提及,他心中正在惶恐不已的时候,高力士微笑言道:“陈将军,请随咱家行走。”
陈玄礼被引至“勤政务本楼”,就见皇帝正在那里秉烛观书,陈玄礼急忙跪倒,口称:“罪臣叩见陛下……”
李隆基起身来到陈玄礼面前,俯身将陈玄礼搀起来,笑道:“你很好呀,怎么又成罪臣了?你从不骄盈放肆,日常淳朴自检,与王毛仲他们大为不同。”
陈玄礼此时方才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彻底逃脱了这次大难。李隆基当场任陈玄礼为辅国大将军,兼内外闲厩监牧使,如此一来,陈玄礼取代了王毛仲,从此掌控了禁军。
高力士刚才率领的飞龙禁军为一支独立的力量,其人数不多,不足千人,不归北门禁军的节制。
唐初以来,皇帝拥有内外闲厩之马,共计十二闲,例由内外闲厩监牧使统领;则天皇后时增置禁中飞龙厩,由宦官掌管。李隆基今日拘押王毛仲等人,当然不能从他们所统领的禁军中调派,则高力士统领的飞龙禁军就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王毛仲由飞龙禁军一路押解,其行到永州地面时,李隆基的诏文又追踪而至。诏文中的内容甚是简短,即赐死王毛仲。
王毛仲被赐死,其实与上官婉儿被当场杀掉一样,即李隆基为了预防他们今后生事,干脆立斩永绝后患。
开元二十年,宋璟感到身子衰弱,遂向李隆基请求致仕归居洛阳。李隆基仍赐其全禄,准许其归居。宋璟从此在洛阳养老,再不过问朝中之事。
裴光庭死后,李隆基早就厌倦宰相之间无谓的吵闹,这日对萧嵩言道:“朕若为你配置辅相,你们闹不好又要争执。这样吧,你可自行择相一名,今后勿复争吵。”
萧嵩闻言大喜,当即奏称欲选王丘为相。李隆基封禅泰山时,王丘任怀州刺史,李隆基在宋州酒宴上盛赞王丘,赞他“讫牵外无他献,我知其不为也”,对其印象甚好,当即准奏。
然而王丘得闻此讯,却不愿入京为相,他认为自己为一地方刺史尚可称职,实无宰相之才,遂向李隆基和萧嵩婉拒好意。
王丘不愿就职宰相之位,却向萧嵩荐来一人。此人名韩休,现任尚书右丞。王丘向萧嵩说道,韩休现在虽默默无闻,其诸项才具皆在自己之上,若能为相,定能成就佳话。萧嵩暗自想道,尚书省属官多为性格柔和之人,则能容易制之,遂从王丘之言向李隆基荐引。
韩休为相,确实成就了一段佳话,然与萧嵩起初的愿望相违。
韩休颇有贞观时魏征之风,为人刚直方正,不会拐弯抹角。其为相未及十日,即与萧嵩争论是非曲直,弄得不可开交,后来愈演愈烈,韩休就是到了皇帝面前,也当面直斥萧嵩之失,弄得萧嵩后悔不迭。
韩休待萧嵩如此,就是见了皇帝也毫不客气。某一日,万年县尉李美玉有罪,李隆基欲将之流放岭南。韩休此时出面拦阻,进言道:“县尉为小官,所犯又非大恶。今朝廷有大奸,请得先治。”
李隆基即问朝中大奸为谁。
韩休道:“金吾大将军程伯献恃恩而贪,居所规模及用马皆逾朝廷法度。臣请先将程伯献治罪,然后再说李美玉的事儿。”
王毛仲被贬之后,禁军的将领进行了大量的调换,程伯献执掌金吾军,实为李隆基的亲信之人。程伯献系高力士所荐之人,去岁高力士母亲去世,程伯献当场哭得哀哀切切,甚至比高力士还要悲痛。李隆基对于身居重位的亲信之人还是相当宽宏的,像韩休所提程伯献的罪状,李隆基内心认为实在是不值一提。现在韩休拿李美玉的事儿要挟自己,李隆基当然拒绝。
韩休下面的话更加强硬:“陛下不容李美玉之小罪,而对巨奸大猾却置之不问。若陛下不治程伯献之罪,臣不敢奉诏。”
李隆基遇到这种执拗的人儿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将程伯献惩戒一番,以堵韩休之嘴。那些日子,韩休似乎专盯皇帝的错儿,大至国家大政,小至生活细节。韩休的奏章日日皆有,弄得李隆基噤若寒蝉。李隆基闲暇时,即入禁苑或狩猎或观歌舞,他此时环顾左右道:“声响不可弄得太大,若韩休得知,定来诤谏。”其话音刚落,韩休的谏章已至,李隆基只好起驾回宫。
宋璟得闻韩休事迹,大有知音之感,赞道:“不意韩休如此,仁者之勇也。”
李隆基被韩休折腾得七荤八素,不能尽兴,又不能斥责,日渐憔悴。某一日,李隆基取镜自观,看到自己的憔悴容颜,不禁喟然长叹。武惠儿其时在侧,心疼说道:“自从韩休入朝为相,陛下无一日欢颜,竟然憔悴如斯,日渐消瘦。妾以为陛下不用如此隐忍,将韩休逐出相职即可。”
李隆基摇摇头,说出了一番名言:“吾虽瘦,天下肥矣。萧嵩每奏事必顺意而奏,我退而再思天下,却难以安寝。韩休敷陈治道,多鲠直之言,我退而思天下,却能睡得安然。惠儿,我用韩休为相,非为自身,实为社稷大计耳。”
李隆基有如此胸怀能够容忍韩休,萧嵩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皇帝当初信任自己,为免争执让自己选人,谁知竟然选来这样一个人儿。其间他曾见过王丘,登时将王丘骂得狗血喷头。
萧嵩实在难以忍受,又无法张嘴说韩休的坏话,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条苦肉之计。他可怜兮兮地找到李隆基,禀道:“臣近日来忽觉精神恍惚,深恐如此下去会误了国家大事。臣请陛下开恩,允臣卸任致仕吧。”
萧嵩明白皇帝聪颖无比,自己言说精神恍惚,肯定是韩休闹的。或者皇帝不忍放弃自己,肯定会放弃韩休,自己就可以另选他人继任。
是时韩休为相刚刚六个月,韩休如此性格,又资历尚浅,断难继任中书令居中枢之位。萧嵩之所以行此苦肉计,正是基于此点。
孰料李隆基不假思索,脱口答道:“好呀,萧卿不愿勉为其难,朕当照准。致仕就不必了,张说去世后,尚书右丞相一直空置,卿可继任吧。”
萧嵩不料皇帝爽快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