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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二十余日,张九龄沿东北方向一路访查,其所观所问,觉得诸州所报秋熟情况大致属实。这日行到相州地面,相州城已是咫尺可见,张九龄从包裹中拿出官服穿戴起来,然后入城直奔相州府。相州刺史张说与张九龄有师生之谊,张九龄当然执敬师之礼前往拜见。
张说被贬为相州刺史,其心智当然大受磨难,其面貌也显得有些消瘦。看到张九龄来访,当然大为欣喜,待他听罢张九龄的来意,心中有些担心,说道:“你为朝廷访查使,例当暗中访查以核实情。你如此登堂入室,岂不是违了朝廷之制?”
张九龄道:“学生入相州之后,已将诸事访查清楚,不敢欺瞒朝廷。如今诸事已毕,学生方敢从容来拜恩师。”
张说颔首道:“这还不错。相州今岁仅东南地面有蝗虫起伏,当时捕杀甚为及时,对收成未造成太大侵害。相州送往朝廷的奏报中,确实依实情而奏。”
张九龄关切地问道:“恩师身形消瘦,今后不可操劳过度。”
张说笑道:“有事忙乎亦有好处,至少不用胡思乱想,心情也会大为妥帖。九龄,京中的那些故人们都好吗?”
张九龄叙说了京中刚刚发生的王师虔事件,张说仔细听完,又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哦,王师虔如此不自量力,明显有自投罗网之嫌,他到底图些什么呢?确实令人费解。圣上最后饶他性命,令其到洛阳居住,也为匪夷所思的事儿。这件事儿来得奇怪,结果也是意料之外。九龄,依你我的心智,实在猜不出此事的来龙去脉,令人费解啊。”
张九龄颔首赞同。
张说继续说道:“至于张暐被罢大理卿,实属应该。此人不过一名土财主,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因缘凑巧有了邓国公的封号,大约是其祖上有荫德的缘故。”张说与张九龄皆为进士出身,这帮人自视清高,又自恃才具,向来对其他管道入官之人不屑一顾。
张说又沉吟道:“这个王毛仲可谓圣上身边的最信任之人了。九龄,圣上近来对高力士如何?”
左拾遗为从八品官员,其职级低微,张九龄实难了解这些宫中内幕,他只好老老实实说不知。
张说自顾自说道:“若王毛仲与高力士相比,高力士不过为圣上身边的近侍之人,难与手绾禁军大权的王毛仲相持。嗯,看来若干时期以内,王毛仲在圣上面前说话还是管用的。九龄,知道被贬出京者的近期讯息吗?”张说僻处相州,对朝中动态相对塞绝,故有此问。
张九龄答道:“学生所知不多,只是听说前些日子刘幽求又被新授郴州刺史,其在赴任途中竟然气绝而死。”
“刘幽求死了?”张说惊问道。
“是啊。京中传言,刘幽求在任睦州刺史期间,心中悲愤难名,以致整日里郁郁独坐,终于酿成一病。此次改任郴州刺史,那里与岭南相邻,实为蛮荒之地,想是由此更加加重了病症,不料途中就气绝而死。”
张说摇摇头,想是自己与刘幽求的境遇相似,由此也勾起了自己的无限幽思。张九龄眼见老师心思沉重,也不敢再出声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说忽然换颜一笑,说道:“九龄,你以为刘幽求死得值吗?”
“其心胸狭窄,未能渡过此次难关,实为可惜。”
“他岂止可惜,实为不值!现在都看清楚了,圣上之所以贬谪我们出京,实因圣上以为我们这帮功臣碍了他施政之路,即让我们腾出位置,并非想赶尽杀绝。我听说王琚被贬出京就很好哇,他忙着猎色饮酒,将日子过得花团锦簇。你刘幽求气绝而死,有何用处呢?”
张九龄笑道:“是啊,学生听说不只王琚大人会享乐,还有宁王李宪等藩王也是笙歌夜夜,日子过得悠闲无比。”
“对呀,人生不能一帆风顺,当权力远离自己的时候,不妨享受一番以为补偿,也算对得起自己。九龄,世事纷纭万端,并非一成不变,人只有好好善待自己,如此方有了应变的本钱。刘幽求自贱身体,即把本钱丢了,可惜呀可惜。”
张九龄躬身道:“学生唯盼恩师善待自己,永葆愉悦心情。”
张说哈哈大笑道:“我不会如刘幽求那样干白痴之事,九龄,看来小吏出身之人,心胸皆不开阔,如此就误了自身。你放心,我的心情愉悦得很呢,人困厄一时,岂能长期困守?”张说说到这里,眉飞色舞,可见并非作伪。
张九龄在相州住了一晚,张说号称是时文宗领袖,因僻处相州音讯隔绝,少不了与张九龄谈诗论文一番。
次日清晨,张九龄向张说辞行,意欲上路返京。张说拿出一只密封甚严的锦盒,将之递给张九龄,嘱咐道:“你返京之后,可入王毛仲之府将此盒交给王毛仲。”
“此盒中之物很紧要吗?”
“此物并不紧要,无非是相州的一些土仪。你告诉王毛仲,我无暇返京,眼见年关渐近,就以此物为礼了。”
张九龄闻听张说向王毛仲送礼,心中很不受用,脸上有些不豫之色,说道:“王毛仲无非一个奴官,恩师难道不顾身份赠礼于他吗?”王毛仲本为奴籍,长安士人虽碍于他为皇帝亲信不敢明言,心里却甚鄙夷之。
张说道:“所谓礼多人不怪,此物甚微,无非致以问候之意,又有什么要紧?!再说了,王毛仲为京城中剩下不多的故人,今后还要多加联络才好。”
张九龄虽心中有些不情愿,然碍于张说的恩师情面,只好将锦盒藏入行囊中。
其实张九龄不知,锦盒中所藏并非相州的土仪,而是数十颗马蹄金以及金簪、金钏等饰品。
许是因为蝗灾不起天下大熟的缘故,李隆基的心情舒缓很多。这日午后,他令人唤来赵丽妃同行,乘舆出玄武门进入禁苑,然后落舆步行,信步来到禁苑西首一所雅致的庭院之中。是时苑中大半树叶已然飘落,透过稀疏的枝叶间向南望去,可以看到那道褚红色的围墙,李隆基见此忽然忆起,昔日钟绍京的住所应该就在那个位置。遥想那日敲门不开,李隆基当时心情既有焦急兼有恼怒,更有恐惧之心,如今人移物在,李隆基心间不禁唏嘘万端。
一群人跪在庭院中迎候李隆基,为首之人为太常寺卿张廷珪。是时,大唐宫廷之乐主要分为雅乐和燕乐两种,雅乐主要由贞观时吕才编制,号称“十二和”,例在祭祀时演奏;至于燕乐,则是指清乐、西凉、龟兹、天竺等为名的九部乐,例在宫廷宴饮时演奏。李隆基通晓音律,虽在正规场合依然使用雅乐和燕乐,心中其实不喜这些乐曲的呆板固定,偏爱自行依词敷曲,然后歌舞配之,可谓生动出彩。按照规制,宫廷雅乐、燕乐及俗乐,皆归太常寺署理,此庭院即为太常寺为李隆基专设的一个演奏俗乐的场所。太常卿张廷珪身后跪迎之人,既有乐工,也有歌者舞者。
此时天气渐凉,居中的殿堂四角已燃起炭火,使室内温暖如春。李隆基入室后即脱去外面厚衣,然后短衣坐于座上,转问张廷珪道:“张卿,今日欲演何曲?”
张廷珪答道:“臣此前数度与丽妃商议过此事,觉得陛下昔日所敷《感庭秋》甚好,时下演奏最为相宜。丽妃愿意领舞,并示臣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入乐。”
李隆基微笑道:“丽妃腰肢已粗,还能舞得动吗?再说了,朕之旧曲主要是伤秋而作,此乐意岂能与《春江花月夜》之空明相配?”
“此事不妨。臣今日访来二人,一为琵琶手贺怀智,由其以琵琶先演奏陛下之乐,最后丽妃领舞,由新来伎女永新唱出诗句。”
李隆基哂道:“你们如此搭配,实为不伦不类。也罢,念你们一片苦心,就演来瞧瞧吧。”
贺怀智是年三十有七,其演奏琵琶技艺纯熟,实为天下第一。他与其他乐工先向皇帝行礼之后,就聚在堂中西南角持器演奏。
琵琶约在秦朝时出现,起初为西域胡人骑马时的乐器,传入中土之后,经历代改造,渐成为比较统一的直项琵琶。到了南北朝时,天竺的曲项琵琶自龟兹传入中土,时人将琵琶改直项为曲项,琵琶于是成为今后的曲项、梨形音箱,四柱四弦的固定模样,成为一种非常普遍的乐具。是时,上至宫廷乐队,下至民间演唱,皆少不了琵琶。因为琵琶演奏技法多样,既可以演奏《十面埋伏》及《霸王卸甲》的武曲,也可以演奏《月儿高》及《昭君怨》等文曲。
贺怀智今日当然要用文曲技法演奏李隆基的《感庭秋》,只见他竖抱琵琶,右手挥指轻轻一捻,一阵萧萧的秋意悠悠而来,其再拨小弦,就听其送出的音声如窃窃私语,让人顿思空明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