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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听见脚镣的响动。毛相兴被带了进来。看守长用电棍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让他
乖着点。便退了下去。
桌前坐下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瘦,结实。由于住监时间较长,面色偏白,
看不出风吹日晒的打工痕迹。也不再像个农民。严格讲,成年后,他在老家务农时间还没有
在上海打工时间长。
该叫他们什么呢?这是个社会学的专章问题,也是令当今不少城市管理人员头疼的问
题。他们从农村向都市流动,从贫穷向富裕流动。除了想富的念头,他们一无所长。你会在
大都市的大街小巷看见成千上万的毛相兴。他们背着行李在南京路或王府井走上一夜,五颜
六色的霓虹灯和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就教会他们什么叫“贫富差别”。而在上海或北京的地
面徘徊一年,他们也不一定能学会像样的挣钱技能。这一年,他们要吃要住要消费还会滋生
七情六欲的要求,由于种种不良刺激与诱惑,会使这些要求格外扭曲强烈。他们其中的一些
人,譬如毛相兴,违法犯罪会像撅断一根筷子或推开一扇门那么容易。据警方介绍;外来人
口作案,一般智商低,残忍性高,本地人作案,一般智商高,残忍性低。
我有点走神。
掀下录音机按键,我随意发问,主要想问他走上犯罪道路的过程。这是一般采访犯罪嫌
疑人的思路——仿佛存在那么一条道路,而该人也清楚地一步步走上去。我时不时用眼角照
应他的手和手上的铐子,怕不经意间挥舞起来。
毛相兴根本没有逻辑思维,表达能力也很差,你问一句,他仿佛听不明白,半天不讲
话,要么三五字一句就交待了。他倒是一直低着头不看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是否有勇气
与他对视,他犯下的毕竟是流氓罪。我觉得恶心!
挤牙膏样困难采访终于结束。毛相兴被带下去时,我看见全房间人都松了一口气,预审
处的小周含蓄点评我的发问:看来你要干预审还得学习。提问题还得加强逻辑性。
我连声答应:就是就是。
后来,我又采访了毛相兴案的预审处承办员葛勃兴。小葛的介绍加上方才他本人三言两
语的叙述,可粗笔写意出他的人生轨迹。
毛相兴的老家是江西丰城县,地处都阳湖平原,当地盛产稻谷、棉花、油菜,江西省第
一大江赣江穿县而过。比起赣南、井岗山等老区,这里应算比较富庶的鱼米之乡了。
毛相兴对别人讲,他父母在高安煤矿。家里只有上年纪的奶奶,带他们三个孩子。他还
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和相隔12岁的妹妹。这是个平常平淡的家庭,父母顾不上管教孩子,
能按时往回捎钱已是让村人羡慕的事情了。
毛相兴的童年就像江边湖畔的芦苇样自然疯长。
他1971年出生,九岁上小学,也许是虚岁9岁。上到初中二年级时他17岁,他说由于
功课不好,考不及格,也无心深造,初中没毕业便停学了。1989年,他18岁,因流氓——
看女人洗澡——盗窃两罪被丰城法院判了三年徒刑,不知是什么驱使18岁的他做这些丑
事?本能的冲动?乡村口头文学的性教育?我在陕北农村插过七年队,知道在偏僻落后的农
村,口头文学性教育是一条杂芜污秽的河。几乎每个农村青年都难逃它的熏陶。有幸没被河
水洗脏心灵的后生女子,得亏他们善良正直父母的佑护与校正。可是毛相兴恰好没有这佑护
与校正。子不教,父母过。的确。
判刑是毛相兴走入成年对社会作恶,社会给予他的第一次惩罚。这惩罚严厉了点,但还
及时。此时如有学校和家人帮助,使他接受迎头棒喝,改邪归正,至少走不太远,转身还来
得及。没有,可惜没有,而后一直到死也没有。
出狱后,他在当地不会得到好的安置,他也无心在家乡做。曾经旧病复发——也可能他
这方面生理需求比别人强烈,而自控能力又比别人弱——又流氓过两次,终因进行时心理紧
张,未遂。
毛相兴走了,背着行李跟上表哥爬上火车离开家乡,目的地——大上海。可能除了目的
地是明确的,其余都如大雾朦胧。朦胧中他憧憬两件事:钱和性。
后来他又和表哥分手,彻底离开家人的视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这期间他没
能在上海市区打上工,大都围着金山、松江、闵行等城郊结合部转,最多在闵行。某月的一
天,设想那天春风和煦,杨柳轻摇。他骑自行车闲逛,遇上一个口音熟悉亲切的女青年,一
问,果真是江西老乡,再一问,比自己小三岁,三问两问,便骑到一辆车上,三里两里地骑
出去,便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三五个时辰,毛相兴已将生米做成熟饭了。
他很失望,因为发现江西女青年不是处女。很奇特的心情!他早不是童男。却在乎到手
的女人是不是处女。他觉得被这女人耍了,被第一个睡她的男人耍了,这失望如此彻骨,直
至把他推向最后的绝路。
偌大的上海市,能不反抗让毛相兴睡的女人毕竟只有这一个。他接受了。后来,那女人
有了孩子,毛相兴对自己的骨肉还是在乎的。他和怀孕的女人一起回家,连结婚带生孩子,
两件大事一起办了,还省钱。
婚后产后,毛相兴又和老婆孩子一起回到上海。到上海开了眼的人大都不安于回家过日
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好歹像壁虎样趴在城市的墙头砖缝,顽强地生存。
老婆满足不了他的要求,借故躲开。他的要求变得更强烈,他想,既然别的人睡过我的
老婆,我为什么不可以睡睡不是老婆的别的女人?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后来交待,起先空手做过几次,发觉不成,女人不服从,会叫出声来。大城市哪哪都
是人,一叫,别人赶来,事情就做不成了。后来,他想到带上工具,先是小刀等轻武器,发
觉制服不了反抗厉害的女人,又改用重武器——榔头、铁管、菜刀等。当他四处搜寻趁手的
工具时,他心中潜藏的嗜血小兽蠢蠢欲动即将出笼了。
6月在松江,他找了个电镀板当工具,谁知用力过猛,电镀板砸下去,那女人竟被砸
死。死亡的鲜血震惊了他。他再蠢再法盲,也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他飞快地逃生,拼力的
反抗。终于从警察枪口逃脱后,老老实实躲了几天。后来看看,没事嘛,警察没来抓我嘛!
往后的日子是白捡的,他变得肆无忌惮。白天在工地上干活,推车、挑石头,他还是个人;
晚上,他整个被兽性笼罩,特别在月圆的晚上,他按捺不住要找地方发泄。
7月12日,他做了,与警察打过照面,还是逃脱了应有的制裁。他的胆子更大了,他
注定要有一次大的嗜血行动以平息自己躁动的心。
10月11日凌晨,七宝镇青年支路两间单元房里粘脚的血腥,成为他走向人生终点的红
地毯。
我在采访中间毛相兴:你的人生道路有什么应该总结的吗?
总结?他斜视着我。大约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总结什么……
那你作过的这些事后悔吗?
后悔有。
后悔什么。
不该弄那个孩子。对不起父母。
这就是毛相兴25岁短暂人生的全部总结。
无独有偶的是,前章讲到的11。23案杀害韩国人的凶手许庆国,也是1971年出生。一
南一北,一城一乡,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一个初中没念完,全都是与上海没有任何关系的外
地人,却在上海行凶作恶,在上海遭受法律的终审和制裁。
令人扼腕又发人深思的殊途同归!
十、他制造的灾难究竟有多大
毛相兴,25岁,正是青春勃发的大好年华,正可在现代化建设中大有作为,但他的生
命哑然而止了。
由于他的作恶,又给多少家庭带来灾难。
社华、晓珍、燕敏、还有松江柳岗死去的无名女孩的家庭为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大上
海凶死痛哭。
宋原阿云老板夫妇,失去才九个月大胖乎乎的心头肉凤娇。他们亲眼目睹了血案惨状,
那场景和失女的伤痛会给他们今后生活带来多大的阴影?
青年支路的街坊邻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扑鼻的血腥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