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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专业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媒体为此热热闹闹讨论了很久。
不过这对我不是秘密,因为我也是与会人员之一。当然,以我的年龄、工作和学力――25岁的自由记者,偶尔写些科幻小说,自我评价只能算是二三流的作家――是不够与会资格的。但物理学家徐钢是我的未婚夫,他酷爱室外运动,前不久攀岩时摔断了左腿,在石膏绷带还没取下来前,如果有非得参加的活动,都是由我推着轮椅送他,这次仍是如此。后来,歪打正着的,七贤会变成了八仙会,而且我,“头发长见识短”(徐钢语)的易小白,还被推举为研究小组的发言人和组长,成了徐钢的顶头上司,这让他大呼不平。
会议是在腾格里沙漠举行。这儿有钱先生种植的防护林,是他不声不响做下的慈善工程之一,而且做得相当不错。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内郁郁葱葱,沙漠变成了真正的沃野绿州,仅剩下100亩的原生态沙漠作为样本,罩在透明的穹盖下。这是一座顶部透明的穹隆形建筑,是钱先生建的博物馆。博物馆名由钱先生亲自拟定并书写,但它颇有点不伦不类:《浪淘沙》。他与媒体一向不和,媒体自然不放过这个拿他开涮的机会,都说这么一个花里胡稍的名字,更适合于来命名洗浴中心而不是博物馆。这话虽然刻薄,说得也不为错,确实在不少城市中都有以“浪淘沙”命名的洗浴中心。
博物馆的展品也五花八门,都直接摆放在沙面上,有些半埋在沙里。讲解员是一位本地姑娘,脸蛋上带着高原红,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着西北口音的艮劲儿。她介绍的头一件展品是一件风箱,过去家庭妇女做饭用的,现代社会在两代人前就淘汰了。桐木箱体保存得基本完好,但枣木的风箱把手已经磨去大半,变成细细的一条月牙,令人感叹岁月之沧桑。讲解员说,这件器物是钱总的奶奶传下来的。你们猜一猜,风箱把手磨到这个程度花了多少时间?答案有点出乎观众预料:仅仅四十多年。
前边沙面上放着一件六边形中空石器,讲解员说这是钱总家乡一口水井的井口。井口材质是坚硬的花岗岩,各边都磨出了深深的绳痕,绳槽光可鉴人,最深处可达壁厚的一半。柔软的井绳需要多少年才能在花岗岩上磨出这样深的沟槽?这座井口一共磨断多少根绳子?耗去多少打水人的生命?讲解员说,虽然精确时间不可考,但从钱总故乡的村史分析,应该是在150年-180年之间,这个时间也不算多么漫长。
然后是一块青石板,是钱家祖宅屋檐下的接水板。雨滴年复一年的迸击在石面上留下了明显的凹坑,最深处竟有一指深。水是天下至柔之物,而且只不过是小小的雨滴在敲击,并非凶暴的瀑布,那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在坚硬的石板上“舔”出这样的凹坑?讲解员笑着说,这个时间倒是容易追溯的,只用查查钱家祖屋的建造时间就知道了――150年。
再往前,沙面上摆放着一件精致的水晶盒子,昭示里面的展品比较贵重。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长圆形,中间弯成90度。说它奇特,奇在它的驼背是天生的,并非人工雕琢,从弯曲的石纹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讲解员兴奋地说:
“知道吗?这块石头是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珍藏过的,李先生说它是中国第四纪冰川运动一个绝好的实证:这块长形石头原来应该是直的,半截嵌在坚硬的基岩里,凸出的半截正好被冰川包围。因为冰川有极缓的运动,石头被冰川缓慢地推挤着。在漫长的时间中,坚硬的石头会表现得像面团一样柔软,最终成就了这个90度的弯腰,就像它在向时间女巫膜拜。李先生十分钟爱这块石头,当年丢失过一次,李先生特意登报求告,说它只有学术上的意义而没有金钱上的价值,窃贼良心发现,悄悄还了回去。李先生仙逝后,他的后人也一直珍藏着它。至于钱先生如何讨来这块宝贝,就不得而知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讲解员介绍之后问了那个老问题:多长时间的冰川推挤才能造就眼前的奇迹?她说,精确时间不好考证,但给出一个上限不难――最长不会超过一次亚冰期,大约几万年。
藏品中还有不少青铜器真品,铜绿斑驳,那是岁月的沉淀。有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巴人面具,面容奇特,柱形双眼远远凸出在眼眶之外。巴人所处年代大致与中原的春秋战国时代相当。现在,巴人民族连同它的文化已经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只余下这些怪异面具,用它们的凸眼苍凉地质问青天。还有一件造型古朴的商代青铜甑形器,中间有汽柱,应该算是中国最早的蒸锅,外壁用复杂的鸟纹和大蕉叶纹作装饰,内壁锅底有单字铭文――好。别小看这孤单单一个字,它指明器皿的主人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妇好,那是中国早期一位著名的女将军和女政治家。
我推着徐钢边看边听,其它几位要来换我,我婉言谢绝了。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后厅,这儿同样是原生态的沙地,沙面上摆着一个石头茶几,放着茶水茶点,四周是九个草编蒲团。头发半白的钱先生坐在蒲团上等着我们。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过我们,平静地说:
“你们都看过了馆藏品,观感如何?我知道,很多文化人说这个博物馆不伦不类。”
几个客人都笑笑,各自在蒲团上坐下来(徐钢仍坐在轮椅中),没有接他的话。只有我乖巧地说:
“钱伯伯,我能猜到你创办这个博物馆的原意,还有这个馆名的含意――是想向人们展示时间的无上威力。‘浪淘沙’中的‘浪’,是指时间长河中的绵绵细浪,而‘沙’则泛指世间芸芸万物。时间悄悄地淘洗磨蚀着万物,平素不为人觉察,等你一旦觉察则一定伴随着震惊。今天的参观,就让我体会到深沉的苍凉感。”我又补充一句,“而且――你让他们七位大老远跑到这儿开会,一定有深意。我说的对不对?”
徐钢嫌我多嘴,大概更嫌我语中有讨好意味,偏过头恼怒地瞪我一眼,我笑咪咪的佯装没看见。其它客人当然不会苛责一个年轻姑娘,笑着不插言。钱伯伯唇边浮出一丝微笑,对我点点头,简单地说:
“小白姑娘,你很聪明。”他看看大家。“各位都忙,咱们直奔正题吧。我请大家来,是想请你们放下手中的活儿,全力投入一个新课题。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的独子拒绝继承遗产,我尊重他的决定,一个子儿也不给他留了,所有家产将全部投入这项研究。而你们呢,如果同意参加,将投入整个人生。”
众人有些愕然,包括徐钢和我。大家接到邀请后,都猜着钱先生是想资助自己的研究,所以兴冲冲地赶来了。科学家都清高,但科研项目不能清高,必须有巨量的金钱作后盾,特别是像物理学、材料学、计算机科学和考古学这类实验性(实践性)学科,其实就连语言学和社会学这类比较“虚”的研究,照样离不开巨量的金钱。不过,谁也没想到,钱先生一开口就要求各人放弃原来的课题,这样的做法,说轻一点也是失礼。但――到底是什么课题,需要投入“一千亿”和“整个人生”呢?众人在愕然和不快中也有期待,静等钱先生说下去。
“恕我说话坦率,有句古话‘名缰利索’,说出了千古至理。古往今来的人们,营营嗡嗡,不惧生死,不外是为了名利二字。就像诸位是搞研究的,大概都不贪财,但恐怕没人敢说不喜欢‘名’。至于我就更贪心了,鱼与熊掌兼爱。这辈子已经有了利,还切盼落个身后之名。刚才大家看了我的馆藏品,比如那件镌有‘好’字的商代青铜器,它让一个女人在三千多年后还能活在人们心中,没有被历史遗忘。这也正是我的追求,一个乖张老头儿的自私想法。我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希望在千秋之后,考古学家不定从哪座废墟里挖出一个石头脑袋,上面的泥巴一擦,露出我这副尊容,基座上还刻有钱三才仨字。只要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冷了,冷到冰点之下。大家都是奔着“慈善捐赠”这个想头来的,没料到他竟然提出这么一个“恬不知耻”的、狂妄的要求――让七位学界精英“投入整个人生”,来保证一个富佬在千秋之后留名!他以为自己是谁,胡夫、秦始皇、成吉思汗、凯撒或亚历山大吗?客人们都有涵养,没把心中的鄙夷直接表现出来,但各人的目光已如寒冰。我担心地看看徐钢,我熟知他的涵养功夫较差,怕他勃然大怒,弄得不可收拾。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