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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在帝国大学丈学部中占据了主任教授的地位,在这方面开设了讲座。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局促在朝鲜的一角,带着屈辱的心情冷眼旁观着他一步步地爬到了这个位置。
岩野佑之的头脑是非常笨拙的,我因为对他的学生时代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有充分的自信来说这些话。不过,他是所谓名家的弟子。他的大哥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个小小的大名华族——现在继承着家主地位的男爵。说起来,岩野在年轻的时候也真是个美男子,煞有介事地一副温文尔雅的贵族相儿。这种样子,也正就是本浦类治所最喜欢的。
岩野佑之本人也知道自己的头脑并不太好,固而就一心地巴结本浦博士,简直象奴隶一样地服侍他。据人们的传说,岩野所有的广大的田地,一半都消耗在这上面了,至于真情如何,当然是不得而知了。此外,也还有种种近乎这一类的传说,真假姑且不论,但恐怕多少也有一些是事实吧。象这样的献身效劳,当然也就取得了本浦博士的最大欢心,因而他也就决定把这一套衣钵传给这个爱弟子岩野佑之了。
在学问的世界竟然通行这种事情?如果有人要为此而感到愤慨,那是太愚蠢了。所谓经院学派,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情,这一点我也是到很久以后才领悟的。可是,当时我也逐年轻,象岩野佑之这一类人竟能占据这样崇高的地位,我对于这种不合理的事情,心里禁不住燃起了怒火,对他感到轻蔑,嫉妒,憎恶。我在心底里暗忖:这种官立系统的大学和博物馆,就是来请我,我也不愿意去哩。我虽然身居京城,可是我只得借酒浇愁,在那朝鲜贫苦人民集居的小胡同里,不知道彷徨过多少个夜晚,即使在今天,我还常常在梦境里看到那些一排排贫困阴暗的房屋哩。
在那塔公园里,我甚至还有过在地上一夜睡到天亮的事。可是,在朝鲜还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心里有些什么烦恼,这是本浦奘治和岩野佑之这些人所不会知道的。他们和我之间,有着天上地下的距离,恐怕他们早已把我宅田伊作这个名字都已忘掉了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的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那是昭和十五六年①之间的事情,我经过一个人的帮助,终于结束了在朝鲜的十二年生活,回到了国内,在H 县的K 美术馆当一名特约工作人员。这是一家全国闻名的民营美术馆,是专门陈列K 财阀的蒐集品的财团法人。在陈列品中有
①昭和十五年为1940年。
很多是他收藏的日本古画。
“这一下可好啦!”我在心底里这么想。只要能象这样,东京也不想去啦。K 氏也不愧为一个美术爱好者。他尽其财力上的可能,收集到的尽是很好的东西,我简直感到眼目一新,精神上也仿佛苏醒过来了。津山先生对我的教育,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有用的了。当我面对着这些收藏的古画时,仿佛感到先生就在一旁默默地指导我,激励我。我感到勇气百倍,学生时代那股子冲劲似乎又国到了我身上似的,准备在这些古画上和人比赛一下,从此也可以完全改变在朝鲜那十二年的无所事事的生活,哦,不,朝鲜的博物馆里也有不少东洋美术的珍品,因此也不一定可以说是完全无所事事。不过,至少是为了改变长时期来精神上的虚脱状态,我又认真地开始了占画的研究工作。
先生已经把一切都具体地教给我了,不但是渊博的知识,而且在技术上也是详尽深入,不放过任何细节,简直象医师的临床讲义一样,在立证上非常精致。这就是本浦博士所看不起的职业家的技术。如果他说得对的活,那么,这种职业家的技术的价值,比起本浦湛水庵的任何一种抽象的论文集来,都要高出好几倍哩。
可能是由于我的努力的结果吧,K 美术馆吸引了很多鉴赏家的注意。可是这样的过了两年之后,我突然又被解雇了,“本来是临时的性质,那就随时都可以解约的。”人家这么说,我当然也没有办法。理事在宣告解雇的时候,也没有讲明什么理由。
可是,后来有人悄悄地告诉我,那是因为理事有一次到东京去会见本浦博士,当时岩野佑之也在一旁,他们两个人一齐说:
“你们馆里,据说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哩。”
理事日来后就跟K 理事长商量,结果决定把我撵走了。看来当时K 美术馆方面也有这样的想法:违背了本浦奘治和岩野佑之的意志,事情是会有麻烦的。
不论是本浦奘治或岩野佑之,还牢牢地记住着宅田伊作这个名字哩。
打这以后又过了一年,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本浦奘治死了。参加他的葬仪的名流学者,真是多得不可胜数,报纸上还作了这样的报导哩。当时我却在心底里为他的死而暗暗祝贺。——
第四章
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半了。大门已经关闭,屋子里还有着悄悄的谈话声音。我挂上后门,摸到了黑暗的二楼。
被褥,散乱在桌子上的稿纸,一切都和我出去时没有两样。屋檐下晾着的衣服,被雨水浸得沉甸甸地吊在竹竿上。门仓留下的那盘海胆酱,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
我看到这盒礼物,就想起了门仓给我看的那幅赝品的竹田画。那的确画得很好。门仓可能以为是真的才拿来的,这也怪不得他,画这幅赝作的家伙,手腕确实是了不起。
“如果是岩野或兼子,也许真的会受它的骗哩。”我又想起了自己对门仓说的那句话。这倒是实在的。承受了本浦奘治衣钵的岩野佑之在他所著的《日本美术概说》中讲的那一套,完全和他的师傅一模一样,结构相同,讲法也相同。这不是继承,只是本浦的平凡的重复;看不到一点创见,也没有什么发展,实际上毋宁说是退化了。
本浦毕竟还有些锐利的见地,岩野则除了退步和无聊以外,没有任何东西,鉴识的眼力的缺乏,甚至还在他师傅本浦教授以下。
岩野模仿他的师傅,也以南宋画为研究领域,出版过《文人画之研究》、《南宋之研究》等著作,实际上都不过就本浦的著作扩大一些。
掺一些水而已,首先,他用的那些图版,几乎全部都是不行的东西,他的眼力比本浦更差,这些著作正好暴露了他的无知,因而令人看了感到太滑稽啦。
可是,由于社会上并不知道这种情形,因而提到岩野佑之时,还以为他是南画①研究方面的权威哩。怪不得他就可以在东京大学和艺术大学讲授美术史,尽管及不到本浦类治,但也还是相当的一个太上皇,著作也出版了不少。这造成了对他的过高评价,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权威的称号也就是从他的这个街头上得来的。
岩野佑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来鉴定作品的呢,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因而向人打听一下,后来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人家拿什么画来请他鉴定时,据说他就默默地向它凝视着,不时从嘴里漏出一两声“嗯……嗯……”的呻吟声来,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可以一直继续到三四十分钟,连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嗯……嗯……”地哼哼着。
这时候,在他身边的兼子或是富田等弟子如果说一句:
①指中国画。
“先生,这恐怕不行吧?”
于是他才下判断说:
“是啊,不行啊。”
如果弟子说:
“先生,这不是很好吗?”
于是他就接下去说:
“真好啊。”
就这样,在没有听到别人的示唆以前,他什么意见也不发表,甚至会默默地凝视一小时之久。
我起先还有些不信,但据说实际上真是这样的,我听了禁不住出声大笑起来,岩野佑之根本不会有意见的。他既没有自信,更没有勇气,他并没有养成鉴别能力的基础。本浦奘治教给他的是笼统的概论和体系方面的理论,对于一个个不同对象的实证知识都是非常空虚,从这一点来讲,倒是年轻的助教授或讲师如兼子、富田这些人,因为有心研究,所以比起虚伪的岩野来还要好一些哩。不过,即使是这几个人,在我的眼光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原来,象日本美术史这一类学问,在方法上非要讲究实证主义不可,本浦奘治嘲笑津山先生只懂得“职业家的技术”,但实际上却非用这种技术来仔细研究对象,对一个个的材料进行调查研究不可。只有在这方面有所积累,才能归结起来建立一套完整的体系,把实证的方法叫作“职业家的技术”,这只是爱虚荣的人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