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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台青鸟是你的车?”略瘦的巡警看了坐在一旁抽烟的祐辰一眼。
“……”祐辰只是将视线飘了一下。
“这里是红线,快点开走。”胖胖的巡警接过了乌龙茶。
祐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这里是红线,不开走的话我要开单了。”略瘦的巡警皱了皱眉头。
“……”祐辰好像没有听到。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惹毛了两个警察。
原本也不想刻意找老百姓麻烦,只是单纯想展示一下身为警察的权力,可现在他们已经将罚单簿子拿了出来,对着祐辰的老裕隆抄车牌。
“行照驾照。”胖警察站了过来,裤子拉链正好对准了祐辰的脸。
“直接吊走啊。”祐辰淡淡地说:”咳咳。”
语气微微颤抖,耳根子慢慢热了起来。
但祐辰一点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不拿出来的话,加开你一张未带行照驾照。”胖警察温言提醒,似乎是想给祐辰一个机会:”合作一点,我们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顶多开你一张督导。”
“……”祐辰继续吸烟,别过头。
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红灯右转、超速、停车越线、闯红灯,不管机会有多渺茫,祐辰总会低声下气地说几句小孩的学费很贵、薪水已经很久没涨了的话,看看能不能不要开罚单,或至少不要开那么重。
但此时此刻祐辰才发现,原来那种希望别人求他的、假施恩惠的嘴脸有多讨人厌——这次是休想得逞。
“签名。”刚抄好,略瘦的巡警不客气地将罚单递给祐辰。
“你们就只会这样嘛。”
祐辰冷笑,接过罚单时忍不住补了这一句。
“你说什么?”
“警察了不起。”
如果人类的个性可以数值化,祐辰的个性大概就是一百万人的个性平均值。当然才能也一样,人生际遇也一样,银行存款与房贷压力也是一样。
简单说就是最平凡里的最平庸。平庸到毫无特色。
两个小时前,祐辰所有的人生数值迅速发生变化。
“你再说一次,我就控告你污辱警察。”旁警察沉声。
“污辱什么?”祐辰弹了弹烟:“咳咳……咳。”
“我告你妨碍公务。”
“妨碍什么?”祐辰想都没想。
“你藐视公权力。”
这也太好笑了吧。
“我不是藐视公权力,我是藐视你。”
祐辰说完,暗暗觉得自己说得真好。
三人之间的气氛已到了无法挽回的难堪。
“身份证拿出来!”
“直接吊走啊。”
“我现在怀疑你喝酒!身份证拿出来!”
“来测啊。”
“你那是什么态度!”
“把车直接吊走嘛。”
心头发热,祐辰冷淡地白了两名警察一眼。
很快,祐辰就知道这一眼的代价。
3
十分钟后,祐辰坐在派出所蓝色的塑胶椅子上。
铐上手铐的右手悬在椅子后背,手铐的另一边扣着有些生锈了的铁杆。
“……”他怏怏看着四周陌生的一切。
不合作的态度招来了令人不快的手铐触觉。
在这个媒体力量越来越大的公民时代里,警察心知肚明可以用在祐辰身上的法律工具很少,强行安上一个藐视公权力什么的罪名也很有争议,一个弄不好,对警察来说也是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不代表祐辰得到的惩罚就仅仅是一两张罚单而已。
拎他回来的两个警察将他铐起后来就径自去做别的事,走来招呼他的是一个矮矮的眼镜男警察,瞧他讲话的模样像是小菜鸟似的。
“喝水。”眼镜男警察递上一杯温开水。
“为什么?”祐辰没好气地问。
“等一下要验尿。”
“干嘛要验尿?”
“我们现在怀疑你涉嫌吸毒,要是你拒绝喝水验尿就是拒绝配合警方办案,我们加你一条妨碍公务。”眼镜男警察下最后通牒:”你不想今天晚上在拘留所过夜的话,最好合作一点。”
祐辰板着脸接过来纸杯,在眼镜男的监视下一口气喝完,然后然后故意将纸杯揉烂放在一旁。
眼镜男警察转身,走到报架旁的饮水机又倒了一杯温开水给祐辰,祐辰只得再把它喝光。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第五杯……
“够了吧?”祐辰不满。
“这是规定。”眼镜男警察沉着脸。
最后眼镜男总共连续倒了十杯,不想示弱的祐辰一声不吭地通通喝完,每次都将纸杯整个揉烂。肚子一下子就鼓了起来,有种过饱想吐的感觉。
“在这里等。”眼镜男警察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丢下祐辰走了。
咳。
祐辰嗤之以鼻。
虽然被安排了一个倒数计时器在污浊的肺脏里,祐辰还是不免暗暗觉得好笑。那些经验老到的警察明明知道他没吸毒,干什么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搞什么验尿?
验就验吧,也不过是赏你们一泡热尿罢了。
不知不觉,墙上的指针已往前刻动了十七次。
那胖胖的巡警坐在藤椅上看杂志,略瘦的巡警则在一旁沏茶。
整个派出所里的警察都很有默契地不理会坐在角落等候“制作笔录”的祐辰,来来往往,讲电话的讲电话,寒暄说笑,就是没有人朝祐辰这里看上一眼。
无人搭理的祐辰只是瞪着派出所墙上的时钟。
咳……咳……咳咳咳……
八点三十四分。
下腹已经有了尿意。
不是要验尿吗?怎么没人过来带他去厕所呢?
越晚验尿,想必就越晚离开这鬼地方。自己是不想回家,但更不想待在这里。然而祐辰闷不吭声。他知道,一旦出声询问气势就输了一截。
他满不在乎地东张西望,还抖了抖跷着二郎腿的脚。
今天从踏进医院挂号后就没一件事是对的,厄运如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车祸撞过来,现在连墙上指针不断往前刻动的制式样态,都变成对生命倒数计时的追逼。
祐辰深呼吸,想像这肺里的癌细胞恣意侵蚀支气管的狰狞模样。
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姑且算是九十天吧,换算起来还可以做多少事?
“不管可以做什么事,现在都不应该干坐在这里吧?”祐辰看着手铐。
也许这样抵抗警察的后果,看在过去的祐辰眼中是十分无聊可笑的。完全是自找麻烦,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点用处也没有,不值得同情。
但毫不试着抵抗的话,那种完完全全被击溃的挫折感将搅碎他最后的自尊。一个人生只剩下倒数九十天的人,竟然还得承受这种屈辱?免谈。
九点。
掌心全湿了。
九点零一分。
尿意已彻底将下腹膨胀开来,躲在鞋子里的十根脚趾往内揪了起来。
如果膀胱也有表情的话,现在肯定是青筋满布了。
祐辰冷眼看着那些浑然不理会自己的警察,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那十杯水的用意根本不是要验尿,而是想灌爆他的膀胱。
祐辰越想越火大。
现在大声说要上厕所,谅那些警察也不敢不给去,然而这样一来自己就落入认输的境地了。另外也可以想见,祐辰一旦大声嚷嚷:”我要上厕所!”所有警察仍会继续他们刻意的不理不睬,放他再大声叫个几分钟、或是根本就逼他开口求饶后才会带着讪笑走过来解手铐。
在过去的三十四年里,祐辰跟所有人一样,擅长妥协……偶尔也擅长屈服。
但此时此刻的祐辰,执拗得超乎任何人的想像。
九点半。
祐辰的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汗珠。
双手紧握成拳,拇指与食指中指之间暗暗猛搓。
呼吸变得有些不自然,稍微一动,仿佛膀胱就会裂出血丝似的。
上一次这样憋尿是什么时候?
祐辰想起了国小六年级最后一次的毕业远足,那超级不愉快的憋尿经验。从台南到台北竟然只停了一个休息站,最后憋到脸色死白的他跟同学”借”了一个空宝特瓶、才尴尬地在游览车最后一排愉快解决。
“撑住……”祐辰自言自语:”绝对不能让那些王八蛋得逞……”
十点。
祐辰低着头,闭着眼,专注地对付着蓄满悲愤的膀胱。
呼吸变得很缓慢。
真的很奇怪很不合理,明明只不过是十杯温开水,为什么在过了两个小时后却变成那么巨大的”重量”?滚雪球理论可以用在憋尿的绝境吗?
下嘴唇被咬出明显的齿痕了。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