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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给烟斗点上火,问道,“他叫什么?”
“说是叫岛田。”
当然,这是个陌生的名字。我从未打算欢迎陌生的来访者。否则,谁愿意带着这样的面具隐居在这种偏僻且远离人烟的山村呢?别说见过,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还偏偏对去年的事件感兴趣……
“怎么办,老爷?”
“打发他回家。”
“明白了!”
我和由里绘一点都不想再回忆那件事了。这一年来,我们一直拼命努力从心里抹去那个威胁着平静生活的夜晚的记忆。
可是,即使没有这个叫岛田的来访,恐怕至少今天也必须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9月28日。他们——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来访的这一天。
回廊 (上午9点55分)
我让由里绘推着从饭厅出来。
“回房间吗?”
我摇了摇头,说想去回廊转一圈。
从镶有玻璃的大窗户可以看到的日本庭院式的中院,向右首方向走,我们进入了环绕塔四周的走廊。铺设的灰色地毯上摇曳着明亮的阳光。在宽敞的庭院中央闪闪发光的椭圆形水池、白色砂石的小路、散布着褪了色的花丛……
过了窗户后,右首出现一扇黑色的门——那是有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的房间。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从那扇通往令我厌恶的记忆的门上移开由——里绘也一样。
正在这时,门从另一边打开了。轮椅上的我吓得全身都僵了。
“啊,早上好!”
从里面出来的是野泽朋子,一个30岁上下的女子。
她是从去年底开始雇用的女佣。约好每周三天,早晨从镇上来晚上回去。但从昨天开始到明天的这三天里,特意请她留宿在这里。
只见她围着围裙,手里提着洗衣筐。她在原地站住不动,微微低下头,等着我们通过。
这是个内向、不怎么说话的女人。和住在这里一直干到去年今天的那个女佣根——岸文江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做好交代给她的事却从不多嘴,这一点倒是和仓本一样难能可贵,但我不喜欢她过分胆怯的态度。另外,她也和仓本一样,有时让人无法了解她的心中在想什么,这一点常常令我着急。比如——嗯,她对于生活在这个房子里年龄相差巨大的这一对“夫妇”到底是怎么看的?
“对了,老爷!”这个女人少有的主动对我说。
“嗯?”
“是关于这里的地下室。”
“什么事?”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觉得好像有点恐怖……”
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知道了去年在这个地下室里发生的
事情,感到恐怖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
我举起手打住了朋子结结巴巴的话。
“那个焚烧炉已经换成了新的,也让人打扫过了。”
“是,这个我知道。不过,还是……而且那里时常能闻到奇怪的臭味。”
“臭味?”
“嗯,那种,很恶心的。”
“是心理作用吧?”
“但是,还是,那个……”
“好了!”
我用略带严厉的声音说。因为我注意到,从站在身后的由里绘的口中发出了满含怯意的喘息。
“去和仓本说。”
“是。对不起。”
目送仿佛逃跑般离去的朋子的身影,我回头对由里绘说:“别在意!”
“嗯。”她小声答道,又开始推起轮椅。
走廊折向右边,沿着外墙一直延伸到宅院的东北角上。这是我们称做“北回廊”的地方。
这北回廊在经过厨房和佣人的房前以后,在面向右首的中院一侧宽度增加了一倍。笔直延伸到尽头的门前的这条铺了灰色地毯的路,在变宽部分的地板上铺了木制彩砖,墙上等间隔并排着面向中院的窗子。左首的墙上排放着各种大小的画框。其中收录了很多油画——藤昭一成这个天才用他的心灵捕捉并速写下来的幻象中的风景。
今天有三个男人又要来欣赏这些画了,他们是怀着有机会就把这些画弄到手的想法来的。每年只有一次机会让他们来这里拜访。9月28日—一成忌日的这一天。
说到忌日,今天也是那个女佣根岸文江遭遇不幸的日子。而且,明天,29日——是藤沼一成的弟子正木慎吾离开人世的日子……
“告诉仓本,让他在饭厅里摆上花怎么样?”我略显唐突地说。
“花?”里绘似乎有点吃惊地问,“为什么……”
“为了悼念死者!”我低声答道,“是特别为他—正木慎吾啊!”
“别说这样的话。这么悲伤的话。”由里绘盯着我转过来的白色面具,如玻璃般清澈的黑眼睛
中含着一丝忧虑。
“悲伤……吗?”
我自嘲地撇了撇嘴,思绪无法逃避地回到了一年前。
第二章 过去
(1985年9月28日)
藤沼纪一的寝室 (上午8点30分)
和往常一样,他醒了。
明亮的朝阳透过米黄色的窗帘潜入屋中。侧耳倾听,轰隆、轰隆……
在静寂的山里,栖息山林的野鸟的轻啼声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中,混杂着建筑物西侧不停转动的水车的轰鸣声。这是一个安详的早晨。
进人9月就一直是晴天,但昨天的新闻里,报道了某某号台风将要临近的消息。据说28号下午,中国地区也将受到台风的影响而开始下雨……
他从大床上慢慢地坐起身来。
上午8点30分。
墙上的钟显示着和他平时醒来时相同的时间。
他把背靠在床头的靠背板上,将右手伸向旁边的小桌,拿起有一定年头的野蔷薇制成的烟斗,塞上烟叶。不一会儿,与乳白色的烟一起,升起了满屋的香气。
大约在三天前他得了感冒,一直在发烧,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事了。因为烟草的味道已经恢复如初了。
他不停地吸着烟,缓缓地闭上眼睛。
9月28日——今年又到了这一天了。从下午开始,按惯例将有四个客人来这里做客。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还有古川恒仁。
他们每年一次的来访,对于希望避人耳目而住在这山里的他来说,绝非是一件令他高兴的事,甚至还可以说是一种麻烦。这确实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是——
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这种情感持否定态度,这一点也是事实。否则,他完全可以单方面地拒绝他们的来访。然而这些年他并没有这么做,这其中恐怕存在着一种类似负疚般的感情吧。
(不管怎么样。)
他闭着眼睛,从干裂的嘴里低声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们今天又要来了。一定要来的,没办法。)
他不想现在来分析自己扭曲的心理。只是自己不喜欢他们的来访,却又希望他们来——仅此而已。
8点45分。
床头边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小而轻、薄如米纸般的声音宣告一天的开始。
“早上好,老爷!”听筒那边传来稳重而熟悉的声音,是管家仓本庄司,“您的身体怎么样了?”仓本恭敬地问道。
“啊,已经好了!”
“早餐马上就好了,您怎么说?”
“我过去。”他把烟斗放在烟斗架上,开始换衣服。脱下睡衣,穿上裤子和衬衣,套上长袍、短褂……折腾了一阵子,在床上穿好一切后,将白布手套戴在双手上,最后是脸。
面具——恐怕这就是象征着直至今天这12年中的他——藤沼纪一生活全部的东西了。
面具——不错,他没有脸。为了隐藏起这张让人诅咒的面容,即使在日常生活中的他也要戴着面具,一个按照这个房子的主人本来应有的“容貌”制作的白色面具。仿佛吸附在肌肤上的橡胶般的感觉,罩在活生生的脸上的无生命的面具……
8点55分。
起居室的门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他回应道。一个矮个子略显肥胖的女人用他给她配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她穿着看上去十分干净的白色围裙。
“早上好!”是住在这里的女佣——根岸文江,“我拿药过来了。您感觉如何?啊,您已经换好衣服啦?领带不系了吗?哎呀,又抽烟!这对您的身体可不好啊。真希望您能听听我的忠告!”
文江45岁,比他大4岁,但仍然不怎么知道疲倦。她下部宽大的浅黑色脸上镶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睛,说话的时候声音尖利,速度很快。
他用白色面具上如影相随的木然表情默然以对,用双手一撑,打算从床上起来。文江慌忙伸手去帮忙。
“我一个人可以的。”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