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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摇椅上摇动着自己高大的身躯,边喝着威士忌边看电视的那一刻,给他带来一天结束时的充实和安宁。当然,因为白天发生的那场事故,就连这也不能像往常那样了。
喝完第二杯酒,关上灯,一边驱逐着依然盘旋在心中的根岸文江的脸,一边半醉半醒地向床边走去。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确实看到了——在黑暗中摇曳的黄色的光。
——那是副馆的方向。
在宽广的中院中,只有中央有一盏路灯,但在乘风而降的雨中,它那白色的光线十分微弱。以压倒性的优势充塞空间的黑暗让人觉得点着灯的大厅是那么的遥远。而在光亮的周围,蛰伏着建筑物的黑影。
大厅的亮光大概是因为三田村和森教授还在继续下棋吧。可是刚才看到光亮的地方是在大厅左上方——副馆二楼走廊的窗户附近。
(会是什么光?)
仓本不断地自问。二楼走廊的光已经消失了。在黑暗中闪了几下又消失的光……
(谁在走廊里点香烟吗?)
(在熄了灯的走廊里?)
而且,仓本觉得好像不是打火机或者火柴的光,像是什么……对,小型手电什么的……仓本将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举目凝望了一下对面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勉强可以看见窗户的轮廓,但那里已没有刚才那样的光在摇晃了。
(唔,不用把它当回事吧。)
不是什么大事。受到白天事件的影响,好像有点太神经质了,他这样对自己说。毕竟身体太累了。可能是看到文江坠楼之后,全速跑过走廊的缘故吧,大腿和小腿肚子的肌肉非常疼。
拉上窗帘,仓本便睡了。
藤沼纪一的书房 (凌晨1点15分)
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天气并不热,而且还很凉快,但是内衣下面和脖子上渗出汗来,很不舒服。是由于不停下着的雨,湿度异常高的缘故,也可能是这三天因感冒而没有洗澡的原因。
想将就着冲个凉,但是根岸文江出事后,就算想冲凉也没有人来帮忙了。如果是从床上移到轮椅上,或者普通衣服的更换什么的,一个人勉强做还行,但如果是洗澡,毕竟不太放心。
(文江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从明天开始,对自己日常生活上进行照料的事拜托给谁呢?)
请仓本代替文江看来是不行的。他虽然是能力出众的管家,但其忠诚未必是对作为主人的自己。纪一觉得那是对这个“家”的——并不是对人而是对建筑本身。
证据就是——比如说,仓本对纪一的心情和身体的变化出奇的迟钝。就如这次的感冒,纪一发热的两三天前鼻子和喉咙就发炎了,声音变得很厉害,但仓本直到被文江提醒之前,都好像对这种变化毫无知觉。
(有必要再找一个女佣吗?)
纪一在占据书房中央的桌子上放下双肘,脱下白色橡胶的面具。
这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砖制的壁炉台——暖炉的风口向内开放的壁炉。面向着它的左首墙面上镶着直达天花板的书架。
面具下的肌肤暴露在潮湿凝滞的空气中。这种感觉,给十多年来隐藏在面具中生活的他带来少许的解脱感。同时,也带来了仿佛在摩天大楼的屋顶上悬空似的不安。
(面具下的这张脸……)
虽然从未照着镜子亲眼见过,但是这张脸却作为世上最可恨的东西深深地烙在自己的脑海里。烧烂、裂开的那张几乎让人无法认为是人应该有的丑陋的脸。
纪一紧闭着双眼,用力地摇着头,把浮现在心中的自己丑恶的面容打消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美丽少女的脸庞。
(啊,由里绘!)
只有她是我内心的支柱。正像正木慎吾所说的那样,只有把她封闭在馆藏的父亲一成的幻想风景之中,将其继续独占,才赋予了我现在活着的意义。但是——
(但是,由里绘虽然在自己的手中,却是在自己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没办法,可是……
正因为这样,十年来一直被我幽禁在这馆内的由里绘的内心,直到现在仍然紧紧地关闭着。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而且,只要她是这个样子,我的心中恐怕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安详。然而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向自己敞开心扉呢?
纪一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触摸着裸露的脸颊。那是令人毛骨惊然的感觉。
(只要这张脸,还有这双脚能像原来那样……)
事到如今,再想也没有用了。这种事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死心了。纪一不仅不打算把希望寄托在今后整容医学的发展上,而且连腿部的恢复训练也早就放弃了。但每次看到一年比一年漂亮的由里绘,这种想法就比以前更强烈地折磨着他的心。
这时,从通向起居室的门那边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纪一吃惊地转过身。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慌忙将放在桌上的面具照原样戴到脸上。将轮椅移向起居室的门时,微弱的敲门声不断地重复着。那声音仿佛不久就要消失在外面盘旋的风雨声中似的让人感到恐惧。
“谁?”
纪一发出嘶哑的声音,从书房来到起居室,直接向通往走廊的门走去。
“谁啊?”他又问了一遍。隔了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回答道:“由里绘。”
他马上把门打开。在熄了灯的走廊的黑影中,站着身穿白色睡衣的妻子。
“怎么了,这么晚了?”他吃了一惊。虽然从饭厅回这里之前,他说过“如果一个人在塔屋害怕的话,就到我的屋子里来”,但是并没想过她真的会来。
“上面的屋子还是有点可怕吧?”
“不。”出乎意料,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他疑惑地眨着眼睛,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还在微微地颤动。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下面有奇怪的声音,所以下来看看。结果,饭厅的门是开着的。我觉得放心不下,就到走廊里看看……”由里绘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组织着语言,“开灯看了一下,样子很怪。后门微微地开着……”
“后门?”
“是的,而且走廊上的画也少了一幅。”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由里绘缩着身体,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点了点头:“我想这件事很严重,所以……”
“是北回廊吗?”看到由里绘再次点头,他马上抓住了车轮的把手,“把仓本叫起来。由里绘,你也一起来。”
北回廊——副馆大厅 (凌晨1点25分)
正如由里绘说的那样,饭厅东侧的门开着。要是平时,仓本睡前肯定会关好的。而且,连旁边的后门也留着黑黑的空隙。仓本是不可能不关好门窗的,可是……
叫由里绘去仓本的房间后,纪一往点着灯的北回廊里面走去。在长廊的中间——左侧的墙壁上确实少了一幅画。应该是挂着题为《喷泉》的小品画的地方,却什么都没了。
不久,穿着青色纵条纹睡衣的仓本,慌慌张张地从雨道走出来。
“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吧。”纪一低声回答,指着不见了画的墙给他看。仓本“啊”地叫了一声,用手背擦了擦惺松的眼睛。
“这是……”
“谁把画给拿走了,只能这么认为。”
“我睡前巡查的时候,还好好的……”
“要是这样的话,就是那以后的事情了。”面具的主人咬着牙看着呆若木鸡的管家,“门窗全部像以往那样关好了吗?”
“是的,确实都关好了。”
“那边的后门呢?”
“当然。”
“但是,现在门没有锁啊?”
“啊?这么说来,有坏人从外面……”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吗?”纪一努力冷静地分析事态,“下面的路已经塌方了,从镇上来是不可能的。而且,门上的锁并没有坏。要是没有里面的人做内应,外面的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不过,那会是谁呢?”
“要是有可能的话,恐怕是反过来。就是说,是这馆内的某个人,偷了画从那扇门逃走了。”
“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吗?”这一次是仓本反问了。纪一抚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不过,现在门锁是从里面打开的,画又丢了一幅。总之……对了,看来必须先和客人们碰个头,听听他们怎么说。”
接着,纪一命令仓本去确认一下其他地方的门窗是否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