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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秀气地啜泣一阵,没有太弄糊了她脸上的睫毛膏,并简短地诉说她如何欣赏克莉
丝汀身为艺人和女性的风范。“非常了不起的人。一定要有非凡的特质才能克服她
先天上的缺点。”她一一道出那些缺点。
之后,格兰特告辞,走进温暖的夜色之中,为人性叹了一口气——然后为这口
气耸了耸肩。
但即使是人性,偶尔也还有一些平光面。格兰特慢慢走近街边,突然间站住,
他棕色的脸上浮现出喜悦和欢迎之意。
“早安! ”他对一个灰色的小身影呼叫道。
“嗨,早安,格兰特先生。”爱瑞卡说道,穿越人行道向他走过来。她给了他
一个简单的浅笑,但似乎很高兴见到他,像男学童般的故作正经也掩饰不了。他注
意到她穿的是“进城”的衣服,不过比她在乡下穿的衣服改进不了多少。很干净,
那是当然,但是似乎很少穿的样子,而且她身上的那件灰色套装,尽管无疑称得上
“好”,却显得邋里邋遢。她头上的帽子是搭配衣服的,但配起来同样也是邋里邋
遢。
“我不知道你会待在城里。”
“我不会。我是来做齿桥的。”
“齿桥? ”
“但是他们好像没有现成的,事先先量个半天,我改天还得再来。他今天做的
只是把一大堆黏土放在我嘴里而已。”
“噢,看牙医。我明白了。我以为只有老女人才需要做齿桥。”
“他上次放在我嘴里的蠢东西黏不牢。我总要在太妃糖里面把它一块一块捡出
来。去年冬天‘飞翔’在一个立柱跳栏边摔倒,害我掉了好几颗臼齿。整张脸肿得
像一棵芜菁一样。所以要做齿桥,牙医是这么说的。”
“名不符实吧,叫做飞翔。”
“某一方面来说是这样。不过其他方面可就说不准了。他们捉到它的时候,它
几乎已经跑到肯特郡的另一头了。”
“你打算上哪去? 哪里都行,我可以送你一程吗? ”
“我猜你不会愿意带我去参观苏格兰场吧? ”
“我愿意,非常愿意。只不过二十分钟后我在坦普尔那里和一位律师有约。”
“哦。这样的话,也许你可以在卡斯伯街放我下车。保姆有一件差事要我做。”
是了,当她钻进车里来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想道一定是保姆。没有母亲会选
这种衣服。一定是从裁缝师那边直接订货,就像学校的制服一样。“一件灰色的法
兰绒套装,配一顶帽子。”尽管她十分独立,意志也很坚定,他还是感觉到她有些
落寞。
“太好了,”她说道:“虽然不很高,我还是讨厌穿着它走路。”
“什么不很高? ”
“我的鞋。”她举起一只脚,给他看那只非常朴素的半高跟女鞋。“保姆认为
要进城,穿这双鞋是最适合的,可是我觉得很恐怖,走不稳。”
“过一段时间就会习惯的,人必须顺从种族的禁忌。”
“为什么? ”
“因为特立独行比戴着顺从的徽章更悲惨。”
“哦,我不常到城里来。你大概没有时间和我去吃一客冰淇淋吧? ”
“恐怕没有。留待下次我再去西欧佛的时候,好吗? ”
“对了,你还会回来。我忘了。我昨天看见你的受害者了。”她闲话家常地加
上一句。
“我的受害者? ”
“对,昏倒的那一个。”
“你看见他了! 在哪里? ”
“爸爸带我到‘海洋’去参加一场午宴。”
“你爸爸不是很讨厌那里吗? ”
“是没错。他说他一辈子没看过这么多恶心的熏鲱鱼。我觉得熏腓鱼味道重了
些,但是还不算太坏。甜瓜非常可口。”
“你父亲告诉你提司铎在那边当班吗? ”
“不,是队长说的。他看起来不很专业。我是说提司铎先生,不是队长。太友
善,太关心了。专业的侍者绝不会看起来太关心,不会真的关心。而且他送上来的
冰淇淋忘了放汤匙。不过我想那天你一定是把他欺负得够惨的。”
“我欺负他! ”格兰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表示他希望爱瑞卡不要为了这
个俊美的年轻人的困境而昏了头。
“噢,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的鼻子太长了,更何况,我爱的是托贾尔。”
“谁是托贾尔? ”
“当然是那个驯兽师。”她用怀疑的眼神转头看他。
“你真的没昕过托贾尔这个人? ”
格兰特表示恐怕正是如此。
“你圣诞节的时候都不去奥林匹亚的吗? 你应该去的! 我会吩咐米尔斯先生保
留座位给你。”
“谢谢你。你喜欢这个托贾尔多久了? ”
“四年。我是很专情的。”
她一定是,格兰特表示同意。
“在‘东方’的办公室前面让我下车,好吗? ”她说道,语调和她宣称自己专
情的时候一模一样。于是格兰特让她在有黄色烟囱的邮轮旁下车。
“坐船旅行吗? ”他问道。
“噢,不。我要在这些办公室走一圈,帮保姆收集小册子。她喜欢这类东西。
她不曾去过英国以外的地方,因为她怕海,不过她喜欢安稳地坐着神游。今年春天
我在摄政街帮她拿过一些很棒的奥地利山景。她也对德国的许多温泉疗养地了如指
掌。再见了,谢谢你的便车。你再到西欧佛来时会怎么通知我? 我们好去吃冰。”
“我会托你父亲带口信给你。这样可以吗? ”
“可以。再见。”她走进办公室里面。
格兰特继续上路,去会见克莉丝汀·克雷的律师和丈夫,心情好了些。
第八章
一见到爱德华·钱斯,立刻就能明白为何大家都只叫他爱德华,而没有别的称
呼。他个子很高,很有威严,非常俊美,是个很正派的人,举止中带着沉郁但不失
亲切的气质,难得露出的笑容很迷人。对照着身边神经紧张的厄斯金先生焦躁不安
的动作,他的沉着就像一艘邮轮在忍受小拖船的指挥一样。
格兰特以前没有见过他。离家将近三个月后.爱德华·钱斯星期四下午回到伦
敦,迎接他的却是妻子的死讯。他即刻赶到西欧佛,并确认尸体,星期五去拜访忧
心忡忡的郡警察局,推敲了一阵那颗扣子,然后帮他们下定决心将这个案子交给苏
格兰场处理。妻子的死加上长期离家,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待他处理,所以他回到
伦敦,而格兰特正好在同一时间离开伦敦。
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疲倦,但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格兰特好奇地想要在什么样的
情况下,这位五百年的贵族家庭教养出的传统产物才会显露他的情绪。接着,当他
拉了把椅子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爱德华·钱斯绝非传统派人士。如果他真的
像表面上那么顺从体制的话,他会娶某位表妹,服个公职,掌管一片田产,看《晨
间邮报》。但这种事他一件也没做。他娶了一位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艺人,他为追
求乐趣而探险,而且还写书。这样一想,还真令人悚然,表象居然能误导如此之深。
“爱德华勋爵自然是已经看过遗嘱了。”厄斯金说道:“事实上,他在一段时间前
就已经知道其中最重要的几项条文了,在立定遗嘱的时候,爱德华夫人已经向他说
明过她的想法。然而,还是有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方。不过也许你想亲自看看这份文
件。”
他把那份看上去洋洋大观的文件在桌子上调个头.让它面对着格兰特。
“爱德华夫人先前立过两份遗嘱,都是在美国,但在她的指示下,她在美国的
律师已经将两份都销毁了。她希望她的不动产由英国方面负责管理,因为她一向十
分欣赏英国的稳定性。”
克莉丝汀未留下任何东西给她的丈夫。“我不遗留任何金钱给我的丈夫,爱德
华… 钱斯,因为他的财富一直都是、也永远会多过他所花用的,而且因为他从来不
十分在意金钱。”至于她的私人物品中,除了她特别指明要分送的之外,他可以自
由挑选他喜欢的。有好几笔赠与朋友和亲属的金钱,包括一次性给付或年金的方式。
受赠人有邦朵,她的管家和最后一任服装师。她的黑人司机。乔·麦尔斯,他执导
过她最成功的几部作品。芝加哥一个旅馆侍者,让他“去买那个加油站”。受赠者
全数将近三十个人,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