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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的时候,这个人在仁吉家。丧事结束之后,我一直跟他在一起。这位先生那时还没有到这里。”
“这样吗?那今天早上呢?”
“今早起床之后,我们就直接往这里来了。”
“然后……刚才就被我……”
“对。”
阿节露出无趣的表情。
“什么溃眼魔啊绞杀魔的。最近这一带很不安全,所以我才会有点疑神疑鬼了。对不起!”
阿节难为情地低头鞠躬,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树林里。耕作目送她离去,嘟囔着说:“啊,本来要叫她给两位带路的,真是个冒失鬼。”
结果伊佐间和今川几乎都没有说过话。
耕作说他已经和夫人提过了。
但他说自己这身模样不好进去屋子里。的确,耕作戴着白色粗手套,一身农作服上穿着铺棉无袖背心,手里还拿着久留里镶刀【注】(久留里地方出产,特别适合用来农作除草的一种镰刀。)。老用人稍微想了一下,扔下一句“请在这里等一下”就跑掉了。他是打算去换衣服吗?他的住处在庭院某处吗?
耕作很快就回来了。没什么改变,他只是脱掉背心,拿下手套罢了。接着伊佐间与今川在耕作带领下,进入了蜘蛛网当中。
里面完全符合大多数人所想像的雅致洋馆的内部。
不过除了灰泥以外,木材的部分全都涂成了黑色。设计极为讲究而细腻,伊佐间认为那过度的纤细仿佛象征了建筑物的古老。即使造型相同,现在盖的房子风格应该会比较粗犷一些。这里虽然已经落成,却有种不安定的感觉——对伊佐间来说,这似乎是属于明治时代的氛围,所以他才有这种感觉吧。
“好特别的造型。”今川说。伊佐间不明白特别在哪里。
弯过走廊,来到一个有楼梯井、像大厅般的大房间。地板中央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面摆着一张巨大的猫脚桌和八张椅子。
穿过大厅,来到螺旋楼梯。耕作说阶梯的边缘比较窄,叮咛他们小心。仔细一看,楼梯的阶梯的确是细长的扇形,宽度朝中央徐徐变窄。若是不小心踩上去,可能会滑倒。
伊佐间朝着较宽的一边慎重地踩上去,板子发出“叽叽”倾轧声。他有点不安,抓住华丽的扶手,连扶手都“叽叽”地叫了起来。
他们转过二楼环绕着大厅的回廊继续走,又弯进了走廊。因为一直转来转去,伊佐间已经搞不清楚哪边才是建筑物的正面了。走廊的左右有好几道黑色的门。途中有通往楼下的楼梯,也有通往楼梯上的楼梯,好像还有三楼。简直像迷宫。
耕作说:“里面很复杂,不过习惯就好了。虽然屋子是四方形的,不过只要把它想成圆形的就不会迷路了。”
“房间是立体的,而且呈放射状地排列对吧?”今川说。
四方形的建筑物要怎么盖成放射状的,伊佐间完全不明白,但是他知道各楼的每个房间都以走廊和楼梯四面八方相连结。真正有如蜘蛛网。
刚才经过的地方里有蜘蛛网的中心吧。
打开黑色的门,里面是一间像小学教室的房间。
巨大的窗户外面是一片含苞待放的樱树林,绝世的未亡人背对那扇窗子伫立着。
她严厉地注视着正对面——伊佐间等人。
她的鼻梁极为高挺,肤色白得教人吃惊。从正面望去,不仅威严十足,甚至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耕作不敢直视,垂下头去,以不像他的恭敬声音说:“太太,我带古董商先生来了。”
未亡人连眉毛也不动一下,说道:“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她的声调与伊佐间想像的不同。音色圆润,口吻比想像中更温柔。耕作近乎卑躬屈膝地弯下身子,低低地应了声“是”,就要退出。女主人仿佛对他的卑躬屈膝感到不悦,略略皱起眉头,静静地抬起右手说:“等一下,是亮呢……”
被这么一问,耕作屈着身子,没有回头,头垂得更低,更加无力地应了声“是”。女主人似乎从他的动作明白了一切,脸上带着忧郁,小声地说了声“这样”。
“……我明白了。耕作,你不必退下,在一旁待命吧。”
耕作尽可能将庞大的身躯缩得小小的,一样低着头,第三次说“是”。
此时,未亡人才总算看开什么似的,将视线转向伊佐间和今川。
“失礼了。幸会,我叫织作真佐子。由于正在服丧,请恕我以如此不体面的模样出来见客。承蒙两位允应我唐突的请求,至为感谢。”
仔细一看,妇人们仍然穿着丧服。因为实在非常适合她,毫无不协调之处,伊佐间根本没发现。今川似乎很熟悉这种场面,他说:“感谢您如此慎重其事的接待。鄙人在青山从事古物买卖,店号待古庵,敝姓今川。虽然只是一介古董商,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以大舌头的今川来说,这番招呼倒是说得相当顺畅。接着今川指着伊佐间说:“这位是介绍我来的朋友。”伊佐间只报上自己的名字,行了个礼。
真佐子深深行礼后,问道:“你知道舍下的状况吗?”今川回答:“大致明白。”未亡人幽幽地微笑,说:“那么还是先请你看看再说吧。”她把所有人请到隔壁房间去。
通往隔壁房间的漆黑门廊就在房间入口的正对面。不是在走廊,而是在室内。看样子,隔壁房间只能从这个房间过去。
打开门的刹那,今川“唔唔”低吟出声。
古纸的香味,墨水的香味,霉味,灰尘的气味。
这里同样有个可以瞭望樱树林的大窗户。那道窗户以外的墙壁挂满了挂轴和匾额。中央的大洋桌上则堆满了细长的木箱子和纸卷。
这个房间是收藏书画的房间。
今川立刻鉴定起墙上的画。
“这是雪舟【注】(雪舟'一四二〇~一五〇六'为室町时代的禅僧,日本水墨画的集大成者。曾经渡明学习中国水墨画。)的三幅对……不,这是描摹的,可是笔力精深,可能是某座寺院挂在佛像前的吧……哦哦,不得了。”
今川像狗一样,开始鉴定。
他原本就松垮垮的嘴巴变得更松,看起来邋遢到了极点,但是眼神异样严肃,一下子说着云谷【注】(云谷等颜'一五四七~一六一八',安土桃山时代的水墨画家。作品多为屏风画。)、山乐【注】(狩野山乐'一五五九~一六三五',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周文【注】(周文伟室町中期的画僧,为室町幕府御用画师,生卒年未详。),一下子又呢喃着真货、赝品,似乎愈来愈兴奋,最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幅达摩像是牧、牧溪的画。竟然不是临摹……不,粉本(原指图画的草稿,此指画家参考所画的临摹作品。)。这是真迹。不不不,好像是真迹。”
“这很厉害吗?”
“牧溪是中国南宋的禅僧。如果这是真迹,我是头一次看到。这是真迹吗?”
“你这样根本不是鉴定嘛。”
只是在赞佩而已。今川辩解:“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看得到的。而且就算这不是真迹,这么棒的画也难得一见。”
鉴定人兴奋极了,两相对照,丧服的委托人冷静地说:“这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先夫出于兴趣搜集的,不过那副达摩像是敝家族代代流传下来的。根据刀自的话,那原本是足利将军家赐予某人的画,由于种种因缘际会,送到了领主植村大人手中,在宝历元年(一七五一),六代恒朝大人被逐出领地时,赐给了织作家……”
“哦,那就是真迹了。”
伊佐间感到一抹不安。作为朋友,他自认为非常清楚今川的人品,但是今川身为一名古董商的鉴定功力究竟如何,他完全不明白。
感觉不可靠的鉴定人接着拿起写有文字的匾额。
“那副书法是外子入赘时从越后带来的,据说是良宽【注】(良宽'一七五八~一八三一',江户后期的禅僧、歌人,精通书法、汉诗、绯句及和歌。)的字迹。”
“哦,良宽的作品大部分是在越后做的,这个……大概是赝品。”
马上就判断出是赝品,表示今川还是可以信任吧——伊佐间稍微放下心来。大略看过以后,真佐子指示另一道门。这道门的造型与之前的房门完全相同。
“陶器、瓷器类的收藏在这里。”
打开一样漆黑的门之后,里面是一间构造相同的房间,摆着相同的洋桌。
不管桌上还是桌下,就连椅子和地板上都堆满了数量惊人的壶、茶碗及木箱等等,堆积如山。数量多成这样,也失去了珍奇感,虽然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