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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等级这种行为原本就是毫无意义而且极为鄙俗的。伊佐间觉得满不在乎地接受阶级是愚蠢的,为此忽喜忽忧更是愚昧至极。
想到此,伊佐间忽地发现一件事:认为这很愚蠢的自己,不正是在瞧不起愚蠢的阶级信奉者吗?
——或许这么活着比较轻松。
伊佐间转念想道。结果他也没有强烈的主张,想到最后只会“嗯”或“哦”地应声而已。
“……说的也是呢。”
比“嗯”长了一点。
“就是啊。这个世上啊,没人赢得过有钱人的。而且我们渔夫也变了不少哪,比起观察出潮汐变化的人,现在能够多卖掉一条鱼的人更受敬重。再说只要有钱,也能够轻松地当上船东哪。”
“是啊。所以咱们乡下人怎么样都赢不过都市人哪,经手的钱差多喽。织作老爷尽管和我们一样是乡下人,却胜过了都市人,出人头地,和我们地位不同。和老爷相较之下,是亮那个不成材的家伙,就算被人说是乡下包子也没辙哪。”
耕作垂下肩膀,整个人缩得更小了。“别说这个了,仁吉,这位是怎么……”
“哈哈哈,伊佐间先生是个风雅的钓客,四处漂泊哪。他从前天起就住在我这儿,他说想钓钓鲣鱼或鲔鱼之类的鱼,真是笑破我的肚皮了。”
“鲣鱼和鲔鱼要是可以随便在海边钓到,那还得了。”老人们愉快地笑了。
完全是渔夫的表情。
“那你钓了些什么?”
“石鲷、瓜子鱲。”
“很不错嘛。怎么样?吃掉了吗?”
“嗯,吃掉了。”
真的非常鲜美。
仁吉出声啜饮着茶,自豪地说:“是我告诉他哪里有好钓场的,当然钓得到了。”
“茂浦那边吗?”
“那是我的秘密场所,才不告诉你。”
“对了,仁吉,说到茂浦郊外那边,芳江的家……”
“芳江?哦,那个上吊小屋啊。”
“上吊小屋?”
又出现奇怪的东西了。
“哦,有那么一间小屋。小屋怎么了?”
“昨天我有事经过那前面,结果啊,那里面竟然亮着灯哩。”耕作老人睁大一双有着两三层眼皮的眼睛,神情古怪地说。他的表情看似生气,但其实好像是在害怕。
仁吉露出他洁白的牙齿,粗鲁地说:“胡说八道。芳江死掉以后,又没有家人,那里早就成了废屋了,过去八年都在那里任由风吹雨打。你说有灯,是晚上吗?怎么可能?有谁会在晚上去那种废屋呢?毛死人了。是你的错觉吧。”
“才不是错觉。”
“那是芳江变鬼出来了吗?被男人抛弃,孩子被抢走,好恨哪好恨哪……笑死人了。要是她会变成鬼出来,早就该变了。事到如今,她要向谁吐露怨恨啊?”
“请问……”伊佐间被这件事挑起了好奇心。
仁吉露出恶作剧孩童般的笑容说:“你真的很喜欢听这种事呢,喏,从海边一直走过去,有一座石碑叫做茂浦,以前有一个叫做芳江的女人独居在那里。”
“她是外地流浪过来的,姓什么来着?”
“没有人和她来往。从昭和七八年左右起定居在那里的,所以也住了十二三年吧。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大概三十七八岁,她在小屋里头上吊自杀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她的人生难说是幸福,过得好像很寂寞。起初她和一个男孩住在一起,好像是私生子。她是人家的妾,有人包养她。但是住了三年左右,那个孩子就不见了。”
“那是昭和十年的事,男孩是被人家带走的。我没有看到,不过雄之介老爷说,是包养芳江的某处老爷要让那孩子继承家业的样子。”
“这样啊。然后她就成了孤单一人,一直住在那里。”
“她上吊自杀是战败那一年,所以住了十年吧。在她上吊之前,喏,大家不是管那里叫卖淫小屋吗?芳江不是在接客吗?”
“应该不是吗?这里可是个小村子啊。光是当人家的小老婆就惹来一堆闲言闲语了。所以表面上,她和任何人都没有往来,可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会去夜访,彼此怂恿这:去小屋吧,去小屋吧。真是任性胡来。”
“哼,你也有去过吧,仁吉?”
“这么说的你自己才去过吧?我有老婆孩子,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哩。你那时候已经是鳏夫了吧?晚上一个人寂寞难耐,所以跑去了对吧?”
“笨蛋,我还有是亮,才不会去咧。”
“请问……”
这两个老人不仅记忆不真确,还会见风使舵,任意改写过去,谈论的内容离伊佐间的问题愈来愈远了。
“……那里有灯亮着?”
“开得亮晃晃的。遮雨板虽然关着,不过那栋小屋很简陋,屋顶那是木板盖的,屋顶和墙壁上的洞穴全都幽幽地透出光来,歪斜的门啊,也这样‘咻……’”
耕作老人睁大略带酒意而充血的眼睛,比手画脚、劲道十足地表演。
“芳江都死了八年了,怎么可能嘛。”仁吉打岔说。
大个子老人热情的演出被浇了冷水,不服地瞪住小个子老人。“就是因为不可能才奇怪啊,你这老头真是糊涂。”
“那你看了屋子里面了吗?”
“才没看咧,恐怖死了。”
仁吉拍膝大笑:“哈哈哈,搞不好芳江正在里面引诱你呢。令人怀念的耕作先生呀,要不要进来玩玩呀?耕作,你平白错过大好机会啦。你碰上的牡丹灯笼【注】(三游亭圆朝所改编的怪谈落语,叙述死去的姑娘化成幽灵,提着牡丹灯笼拜访情郎的故事。),连圆朝都会吓得屁滚尿流哪。不不不,要讲怪谈,季节还太早了。这顶多是你在吹嘘吧。”
“你这个老色狼,人家可是说认真的。”
“哪里认真啦?都年纪一大把了,胆子怎么小成那样?你就是没出过海,才会这么窝囊,没用。个子大成那样,胆子小也该有个限度啊。还是把我的胆子分一半给你好了?我年轻的时候啊,可是遭遇过更多更恐怖的事哪,那种怪谈海上多得是。”
“多得是吗?”
“是啊。伊佐间先生,你真的很喜欢这种话题呢。”
“嗯……”
“这一带啊,有种叫做‘海人道’的妖怪出没。夜晚开船出海的话,就会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漂浮在海面,然后用恐怖的声音说着:给我勺子……给我勺子……叫你给我勺子啊……”
“不要这样啦!仁吉!”
“哈哈哈,你这个没胆的老头子。然后啊,如果不小心把勺子借给了他,他就会用勺子舀水到船里,把船沉了。但是如果不借的话,他就会兴风作浪,船一样会沉没。”
这是——船幽灵吧,伊佐间以前也听说过。
他有一个朋友对妖怪知之甚详,可能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所以啊,这一带的船一定都会准备没底的勺子,专门借给海人道用的。”
“胡说八道,现在哪里还有船会准备那种东西?”
“连船都没坐过,你少在那里不懂装懂。当然有了。”
“那你见过吗?”
“以前我家老头子遇过。”
“哼,那一定是骗人的。”
“你是说我爸是骗子吗?说到海上的怪异现象,可是多得数不清。像是半夜里,海面像这样发出一整片光芒,或是明明没风,却传来隆隆声响,这种事根本是家常便饭,我也遇过好几次。像海人道,也不是遇难死掉的人的亡灵这类东西。海就是个魔物,海人道就是海化身出来作怪的。”
仁吉本来还算是在说笑,但说到这里,突然口沫横飞,大力主张起来,伊佐间感到很困惑。
“有那么……恐怖吗?”
“恐怖啊,要是船底破了个洞,就成了永无止境的水地狱啊。夜晚的大海深不见底,暴风雨的大海根本就是个怪物。不是渔夫,是不会了解的。渔夫等于是乘着像叶片般的小舟,光靠自己的意志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大海摆布。喏,那尊佛也是,是大海把它引导到我身边来的。”
“哦,那尊佛。”
耕作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尸体【注】(日文中“佛”也是对死者、尸体的讳称,因此耕作才会误会。)?谁的尸体?”
“不是人啦,是像,佛像。二十多年前不是给你看过了吗?你忘记啦?就是那尊长得很漂亮的佛像啊。”
“那种垃圾你还留着啊?”
“什么垃圾!我可是很爱惜东西的。”
那是仁吉的收藏品。
前天晚上——伊佐间看了仁吉的收藏品,有些吃惊。收藏品都存放在仓库里。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