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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布切斯大夫说,你正在……调动一切细胞和病魔抗争,这是好事。”她使劲地握紧我说,“发烧是好事,说明你的细胞很敏感,很有力量,你会好的。”
我闭上眼睛,因为我无言以对。黑暗中,我感动我的手被玉拉着放在了一团柔软的东西上,同时听到玉这样对我说:“迈克尔,这是你的,你喜欢吗?”
我睁开眼,看到玉的白大褂已经散开两边,露出一大片银亮的肉体,而我的手正放在她高耸的胸脯上──银亮的柔软中。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玉告诉我这不是梦,她这样说道:“迈克尔,我相信等你病好了一定会娶我的,是吧?所以我想……提前……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介意吧。”
我睁大眼望着她。她坦然地立起身,抖掉白大褂,静静地钻进了我被窝里。
我敢说,除了白大褂,她什么也没穿。
天呐!我简直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惊人的方式来宣告我的死亡。
这天夜里,也许只有很短的时间,可我却知道了什么是女人,什么是死亡。三天后,我没有一点遗憾,只有无穷的幸福和感激地辞别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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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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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以后的事
现在要说的都是我死以后的事。
据说不同的病人具有相对固定的死亡时辰,心脏病人一般都死在早晨,肺病患者多数死在午夜。我准确的死亡时间是1973年1 月28日午夜2 点38分(没有脱离一般规律),陪伴我死去的有玉、阿恩、布切斯大夫等人。和玉相比,阿恩对我的死缺乏应有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受到的刺激和痛苦也相对强烈,我凝望人世的最后一眼几乎就是在他汹涌的泪水滴打下永远紧闭的。
我曾经以为人死后就没什么可说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其实我的故事,我的精彩都在我死之后。死亡就像一只开关,它在关掉我生命之灯的同时,也将我一向“多病怯弱”的形象彻底抛弃在黑暗中。可以这么说,作为一具尸体,我没有什么好惭愧的。换句话说,自进太平间后,我对自己的整个感觉发生了良好变化,说真的,这里象我这样毛发未损的尸体并不多见。与其他尸体相比,我甚至发现我的尸体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没有任何的伤疤,也没有惨不忍睹的苍老。我想,当吕处长站在我尸体面前时,一定也显明感觉到了这点。
吕处长是下午的晚些时候光临太平间的,与他一起来的有布切斯大夫。我并不认识吕处长,我只是从布切斯大夫的谈话中听到他叫吕处长,并知道他是个中国人,来抗美援越的。他们进来后依次在每一具尸体面前停留、察看,时而含糊其辞地冒出一两句话,没头没脑的,我根本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感觉他们象在找什么人。当两位站在我面前时,我感觉吕处长似乎有种掩饰不住的高兴:“嗯,他是谁?”
布切斯大夫简单地介绍了我的情况,完了,吕处长说:“就是他了,我找的就是他。”
不一会,进来个老头,把我从架子上抽出来,折腾上了一台手推平板车,拉到隔壁房间里,这里有点像是理发室。老头将我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给我穿上一套干净的病房服。这一切令我明白,我即将去火葬场化成灰烬。我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不给我穿军装,难道我仅仅是一个病人?当时我心里难过极了。
从太平间出来,我被塞进了吕处长的吉普车上,座位上已经堆了几箱药品,所以我只能“席地而坐”。他们不想想,我怎么能坐得住呢?车子几个颠簸后,我便胡乱倒在车板上,后来“嘭”的一声,一只药箱从座位上滚下来,压在我身上。吕处长闻声回头看看,像没看见似的,根本不管我怎么了。这就是人和尸体的不同,只要你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分钟的命数,也没人敢对你这样。但当你变成尸体后,哪怕是刚死一分钟,对你这样那样都是他们的随便了。这中间其实有这样一个道理就是:世间所谓的人性都是专门为人本身保留的,当面对一具尸体时人就会自觉放弃所谓的人性,丢掉做人的种种,这时候的人其实也变成了尸体。
车子开开停停,颠来簸去,车窗外,倾斜而晃动的天空正在一点点变得朦胧。我不知道吕处长打算带我去哪里,但我感觉要去的地方好象很远,甚至不在河内城里。因为车子穿过一条条吵杂的街道后,又似乎在一条空旷的大道上自由奔驰起来。这说明我们已经离开河内。
偌大的河内难道没有一个火葬场?
这个吕处长是个什么人?
医院为什么将我交给他?
一路上,我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问题。
车子终于停落下来,空气里有海水的味道和收音机的声音。还不等车子停稳,一位穿着中国海军制服的年轻人已迎上来,替吕处长打开车门,毕恭毕敬的样子,说明他可能不是个军官,要不就是个小军官。听说,他是个江苏人,我因为不知他名字,一直叫他“江苏人”,简称苏。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火葬场,是哪里?后来我知道,这是中国海军向我国临时租用的201 港口。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我变得越发糊涂了。
吕处长下车后,打开后车门,指着我的脚说:“就是他,我给你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在‘长江’号潜艇等你。”
苏把我从车上弄下来,搬到一间明亮的屋子里。在这里,苏对我进行了从头到脚的服务,甚至连鼻孔毛和牙垢都作了不马虎的修理。这件工作足足花了他半个小时,作为一具尸体,我想大概起码得将军一级或者名门人士才可能有这等待遇。
事情真的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苏替我修理完毕后,开始给我着装:裤叉、护膝、内衣、内裤、袜子、外套,一样又一样,一层又一层,从里到外,穿的全是海军的制服,而且还是军官制服。当个海军倒一直是我的梦想,但谁想得到会以这种方式来实现梦想。更叫人奇怪的是,最后苏还莫名其妙地给我戴上了一条白金十字项链(大概是护身符吧),和一只名贵的手表(法国牌子的)。把我包装得这么贵重,哪像要送我去火葬场?如果我没死,这样子倒是很合适去参加某个高档宴会的。
当然,宴会是不会参加的,整装完后的我被送上“长江”号潜艇。吕处长对苏的工作深表满意,他一边转前转后地看我,一边肯定地说道:“哼,不错,我要的就是这个样,很好,像个大教授的儿子。”
我想我父亲充其量不过是个成功的小商人,什么时候变成老教授了?事情发展到这时候,我基本上明白,他们一定是想拿我来顶替那个大教授的儿子。看来这个大教授的儿子生前可能就在这艘潜艇上服役(一定是做翻译工作),而且可能比我还不幸,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回来。现在大教授想和儿子告个别,所以他们不得不找我来顶替一下。这么说,我可能和大教授的儿子还有点挂相。嘿嘿,世上什么奇事都有。
我正在这么想时,吕处长和苏已悄然离去。我估计大教授可能马上就会到,也许他们这会儿正是去码头上迎接大教授了。这边离河内不近啊,大教授为看看儿子和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么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他选择晚上来是对的,因为这时候美国飞机一般不会出动的。尊敬的大教授,虽然我不是你儿子,但此刻我和你儿子一样爱着你,一样希望你平安。
和我想的不一样,吕处长走后不久,潜艇居然晃晃悠悠地沉入了水底,像条大鱼一样的游动起来。这使我想到,大教授并不在伦敦,在哪里呢?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谁都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潜艇一般不会贸然起航的。为了让大教授一睹儿子遗体(而且还是假的),竟然叫一艘潜艇来冒险,由此看大教授决不会是个寻常人,说不定还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潜艇晃晃悠悠的,不知要带我去哪里。
从来没坐过潜艇的我,想不到潜艇晃晃悠悠的感觉是那么美妙,我简直可以说,这感觉跟摇篮的感觉没有两样,我仿佛又回到襁褓中,迷迷糊糊地迎来了死后的第一次睡眠。对一个活人来说,没有谁会记得他的第一次,第一次看见的颜色,第一次听到的声音,第一次来临的睡眠。但对一个死人来说,所有的第一次似乎都在他的等待中发生,所以也都留在了记忆中。我不但记住了我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