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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妮一张瘦削的脸如往常一般扭曲成半带谄媚的笑容。
“一切都没改变多少,你会这样觉得,雷妮生,”她说:“我们都是怎么忍受莎蒂彼那嗓门的,我可真不知道!当然,凯伊特可以顶她嘴。我们有些就没这么幸运!我知道我的地位,我希望——我感激你父亲给我这个家住,给我东西吃,给我衣服穿。啊,他是个好人,你父亲。而我总是尽我所能去做。我总是在工作——帮帮这里帮帮那里——而我不指望人家谢谢或感激。要是你亲爱的母亲还在世的话,那就不同了。她欣赏我。我们就像姊妹一样!她是个美女。好了,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守住我对她的诺言。‘照顾孩子们,喜妮,’她临死时说。而我一直讲话算话。我一直为你们做牛做马,从没想要你们道谢。既不要求道谢也没得到道谢!‘只不过是老喜妮’,人家说:‘她算不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谢过我。为什么他们该谢谢我?我只不过试着帮上忙,如此而已。”
她像条鳗鱼一般从雷妮生身边溜过去,滑进内室里。
“关于那些垫枕,对不起,莎蒂彼,不过我碰巧听索贝克说——”
雷妮生走开。她往日对喜妮的厌恶感涌起。奇怪他们全都讨厌喜妮!讨厌她那不停牢骚的声音,那持续不断的自怜和她的恶意煽动争论的火把。
“噢,算了吧,”雷妮生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这大概是喜妮自娱的方式。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可怕的——她是像个苦力一样地工作着而从来没有一个人感激过她,这是事实。你无法感激喜妮——她那么坚持标榜自己的功绩,让你的一颗感激之心都凉了。
雷妮生心想,喜妮是那些命中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别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奉献给她的人之一。她长得不吸引人,而且又笨。然而她又总是知道什么事情正在进行当中。她无声无息的走路方式,她耳力的灵敏、眼力的锐利使得没有任何事情能长久逃过她的耳目。有时候她把她所知道的藏在自己心里——有时候她一个接一个的去跟人家耳语,然后站在后面高高兴兴地静观她说悄悄话的结果。
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不时请求应贺特把喜妮摆脱掉,但是应贺特从来就不听。他或许是唯一喜欢她的人;而她回报他的是令其他家人相当恶心的过度的奉献。
雷妮生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听着她两个嫂嫂增高增快的吵嚷声,喜妮加入干涉,火上加油的后果,然后她慢步走向她祖母的小房间。她祖母伊莎独自坐着,两个黑人小女孩在侍奉她。她正在检视着一些她们正展现给她看的亚麻布衣衫,一面具有个性地、友善地责骂她们。
是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雷妮生站在那里听着,没被注意到。老伊莎身体缩小了一点,如此而已,不过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丝毫未变,几乎就如同雷妮生八年前离开这里时一样……
雷妮生悄悄溜出去,那老妇人和那两个小女奴都没注意到她。雷妮生在敞开的厨房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一股烤鸭的香味,一大堆谈笑责骂声,全都同时涌过来;一大堆青菜等着处理。
雷妮生静静地站着,她的两眼半闭着。从她站的地方可以同时听到各种声音。厨房里混杂的各种喧嚷声,老伊莎高亢、刺耳的声调、莎蒂彼的尖叫声,以及非常细弱、较为深沉、持续的凯伊特的女低音。各种女人的喧哗声——聊天、说笑、抱怨、责骂、尖叫……
突然之间,雷妮生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被这些顽固、喧嚷的妇道人家所包围着。妇人——吵闹、喧嚷的妇人!一屋子的妇人——从不平静,从不安宁——总是在谈话、叫嚷,只说——不做!
而凯依——凯依沉默而警觉地在他船上,他的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他即将投矛一刺的鱼身上。丝毫没有这种喧嚷,这种忙碌,这种持续不断的大惊小怪场面。
雷妮生快速再度走出屋子,进入温暖、清朗的沉静里。她看到索贝克从田里走回来,同时远远地看到亚莫士朝着坟墓走去。
她轻身踏上通往坟墓所在地的石灰石断崖的小径。那是伟大、高贵的梅瑞普达的坟墓,而她父亲是负责看管维护的司祭。所有的庄园都是祭祀产业。
当她父亲不在时,司祭的责任便落到她哥哥亚莫士的身上。雷妮生慢慢地沿着陡峭的小径往上走,抵达时,亚莫士正在墓穴的小石室里,跟她父亲的事业经理人贺瑞磋商。
贺瑞的膝头上摊着一张草纸,亚莫士和他正俯身看着。
亚莫士和贺瑞在她抵达时都对她微微一笑,她在他们附近的一处阴影下坐着。她一向喜欢她哥哥亚莫士。他对她温柔多情,而且性质温驯、善良。贺瑞也一向对小雷妮生很好,有时候帮她修理一些玩具。她离开这里时,他是个严肃、沉默的年轻人,手指敏感灵巧。雷妮生心想,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老些,却没什么改变。他投给她的庄重的微笑就如同她记忆中的一样。
亚莫士和贺瑞一起喃喃念着:“小伊彼七十三蒲式耳大麦……”
“那么总数是小麦二百三十,大麦一百二十。”
“是的,不过还有木材的价钱,和农作物在柏哈换成的油……”
他们的谈话继续。雷妮生在喃喃的男人话声中,满足地坐着,昏昏欲睡。稍后,亚莫士站起来,把那卷草纸交还给贺瑞,走了出去。
雷妮生在和悦的沉默中坐着。
稍后,她摸摸一卷草纸问道:“这是我父亲寄来的?”
贺瑞点点头。
“上面写些什么?”她好奇地问。
她把它摊开,注视着上面一些对不识字的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符号。
贺瑞微微一笑,探头过她肩膀,一边念一边用小指指着,这封信是职业书信家用华丽的文体写成的。
祭祀产业业主,应贺特主祭说:
“愿你们身心健康,长命百岁。愿众神保佑你们。愿天神使你们心情愉快。儿子禀告母亲,祭祀司祭对他母亲伊莎说,您好吗,平安、康健?对全家人说,你们都好吗?对我儿亚莫士说,你过得怎么样?平安、康健?尽力管理我的田园。尽你全部力量,埋头苦干。知道吧,如果你勤勉,我会为你赞美天神——”
雷妮生笑了起来。
“可怜的亚莫士!我相信,他够卖力工作了。”
听到她父亲的训诫,令她眼前浮现起他鲜明的形象——他那自大,有点难以取悦的态度;他那持续不断的告诫与训示。
贺瑞继续:“全心照顾我儿伊比。我听说他不满。同时注意要莎蒂彼善待喜妮。记住。不要忘记来信告诉我麻布和油的事。保护我的收成——保护一切我的东西,我要你负责。如果我的土地淹水,你和索贝克就有苦头吃了。”
“我父亲还是老样子,”雷妮生愉快地说:“总是认为他一走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她让那卷草纸从手中滑落,轻柔地加上一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
贺瑞没有答腔。他拿起一张草纸,开始书写。雷妮生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感到心满意足,不想开口说话。
慢慢地,她梦想般地说:“懂得怎么在草纸上写字会是件有趣的事。为什么不每个人都学?”
“没有必要。”
“或许是没有必要,不过会是件愉快的事。”
“你这样认为,雷妮生?这会让你产生什么不同?”
雷妮生考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你这么一问,我倒真的不知道,贺瑞。”
贺瑞说:“在目前来说,一大片产业只要几个书记就够了,不过,我想,这一天会来到的,全埃及会有大量的书记。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
“那会是件好事,”雷妮生说。
贺瑞缓缓地说:“我可不这么确信。”
“为什么你不这么确信?”
“因为,雷妮生,要写下十蒲式耳大麦,或一百头牛,或十亩小麦田是这么容易,这么不费力气——而写下来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是实物一样,因此动笔的人就会轻视那耕田、收割、饲养牛只的人——然而田地和大麦、牛只是实实在在的——它们不只是草纸上的一些墨迹而已。而当所有的草纸卷,所有的记录都被摧毁掉,书记都被驱逐时,那些耕作收割的人会继续下去,而埃及也会仍旧生存下去。”
雷妮生专注地看着他。她缓缓说道:“是的,我懂你的意思。只有那些你看得到、摸得到、吃得下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写下‘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