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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平的右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又好像有些犹豫,但十几秒钟后,他的手缓缓抽了出来——
微弱的灯光下,一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在胡建平的手里微微颤抖——他乘女工正在看他左手的地图时,缓缓举起了右手中的刀子,刀子在女工后脖子的上方停下来——
来不及了!大喊一声可能让凶手的刀子更快更狠地落下来,而冲过去,三十米的距离显然比那把刀离女工脖子的距离要远很多——我浑身冰凉,即刻出了一身冷汗——没有想到,为了收集铁证,我们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再次行凶——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我耳边响起——震得我差一点昏了过去……
从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恢复过来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这十分钟里,黎海不但冲过去隔开了罪犯和受害人,而且还和冲过来的小王进行了现场封锁工作。他们也证实了女工是被拦下来问路的。不过,那把胡建平用来刺杀女工的刀子并不是手术刀,而是一把普通的西餐刀。这让我迷惑不解。我想和黎海探讨这个问题,看到他一直处于开枪救人的兴奋中,也就暂时压下去了。
不久救护车也过来了,小巷明亮起来。黎海除了神探的称号,还有神枪手的称呼。所以他刚才的一枪并没有致命,然而,胡建平还是在中枪后半个小时死去,死时已经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手术室。后来确定的死因是心脏衰竭,毕竟他才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不到半年,准确射进他的腹部的子弹刺激了他脆弱的心脏。
凶手被当场击毙减轻了黎海的很多负担,至少他不用收集证据去说服法院了。我们赶到医院时,黎海的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怎么回事?”
“嗯——你知道事情还没有完,我们要写报告,我得知道他为什么杀人,现在他死了,我找谁去问?如果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那我就对自己杀人无法释怀了——”
我理解他,现在我们不需要收集证据,也不需要人证和罪犯的坦白了,但结案的报告还是得写,特别是在黎海当场击毙了凶手后,那报告更需要有说服力。我和黎海都清楚:虽然是幽灵把我们一路引导最终找到凶手,而且,凶手也好像成为一个死刑犯的幽灵,可我们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幽灵在作怪,当然就更不能写进报告里。报告里应该有一些能够经得起时间和科学考验的证据。
但我对此是无能为力了,人死案结,不是吗?
“我们去看一下张德荣吧?”
“找张德荣?心理医生?”我先是吃惊,随即就理解了。
当天晚上,心急如焚的黎海就带着我找到了张德荣博士。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张德荣博士还穿得很整齐,好像正要出门,或者正等着我们光临。我有些吃惊,但黎海没有注意到。
第18章
张德荣沉着脸听完黎海的复述,叹了口气:“好在没有出人命,否则我真后悔没有阻止他。”
说完这句话,他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开朗起来。
“张博士,你什么时候开始心理分析他,你们都谈过些什么?”我问。
“他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后,情绪一直很低,至于是哪个医生介绍过来的,我不太清楚,也许是李一刀吧,或者其他人。我们谈——”张德荣突然停下来,“你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黎海接下话茬轻松地说,“实际上,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凶手的心理状态,好写结案报告。我想,他可能在接受心理治疗时透露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张德荣松了口气,接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次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透露患者——也是死者的情况,不过,唉——也没有什么吧,他来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很烦躁,我听他啰七八嗦地说一大通,无非是他感觉到心脏不受控制,身体和脑袋里好像有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灵魂在游荡……”
“他怀疑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是那个心脏捐献者?”我问。
“是的,就像今天下午,他不再怀疑了,因为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心脏捐献者陆卫方——不过这很正常,不是吗?”
我和黎海都感觉到有些吃惊——“你认为这很正常?”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张德荣笑了笑:“不错,不要忘记我是心理医生,每天都坐在那里听人们向我诉说心底最深的忧虑、恐惧和困惑。到我这里来的人,不是在人生的旅途上迷路了,就是把自己弄丢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对于我,还有什么是不正常的呢?
“——再说,我们每一个人不都在人生的某段时间里突然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不过,对于我们一般人,即使迷失了自己,也不会怀疑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胡建平正好碰上了心脏移植这码事,在这种情况下,他很自然地怀疑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从心理学上来看,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案例。如果你们查一下资料就会发现,全世界接受心脏移植的患者中有三成出现过这种心理问题。”
“天啊——如果早来这里就好了,”黎海夸张地喊道,声音里透出兴奋,“你知道我们一直在被幽灵牵引,我们也一直摆脱不了幽灵——我们两人已经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幽灵存在了……”
“你们两位该不会真相信幽灵这种无稽之谈吧?”张德荣嘲讽地看着我们,最后还是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每个人最难认识的其实是自己,最难战胜的也是自己,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自己过去经历的缠绕,被自己的欲望和能力困扰,如果说真有幽灵,那幽灵就是由我们自己的心里深处生出的……”
“张博士,你认为胡建平的杀人也是属于这一类?”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肯定有关联的。”张德荣沉思了一会,继续说:“从和胡建平的交谈中,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一生并不满意,从小受苦,母亲至今没有摆脱‘破鞋’、‘婊子’的称号,他自己虽然靠发奋发财致富了,可是好日子没有过多久,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他确实比我们一般人经历了更多的大起大落——这也造成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本来可以走进教堂,从上帝那里得到安慰和解脱,可是由于他所受的教育,让他骨子里成了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结果他为了摆脱过去的痛苦、解除现在用不完的金钱和日益衰败的身体带来的困扰,他走进了歌舞厅和妓院,让自己的身体沉沦,借以解除灵魂的困扰,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说到底,还是他没有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张德荣一席话让我心潮起伏,但看看黎海,却发现他脸上表情越来越轻松。我知道,他已经找到写进报告的理据。
“可是,有他这种心理的人很多,这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吧?”我盯着博士的眼睛。
他回避了我的眼光,摇摇头叹口气,用不屑的口气说:“杀人需要很多理由吗?有些人为了几十块钱就去杀人,这些人又有什么充足的理由?”
“这事今后再探讨,我需要你把刚才的分析写下来给我,详细一点,具体一点,好不好?”黎海恳求地看着心理博士。
博士点点头,笑着说:“我能说什么,好像我是你的部下似的。”
他们两人都笑了,笑得很轻松很开心,我笑不起来,我刚刚才看到黎海在我面前杀了一个人,我如何笑得起来。
张德荣看看手表,我们都意识到很晚了,黎海起身想告辞。我却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小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位心理学博士。
“张博士,按照你所说,每个人都受到自己过去所受教育或者经历的幽灵般的缠绕,按照你的理论,能够解释案件中的人吗?你又怎么看我和黎海?”
我和黎海是同学,我们都是三十九岁,所以我们觉得可以放在一起说。
“呵呵——”张德荣先是笑笑,随即看到我严肃的表情,他也马上挂上一幅职业的面孔。“你们这一代吗?我还真接触的不多,大概你们还都还在拼命工作,无暇思考自己的心理问题吧。”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李一刀这一代,也就是六、七十岁的那一代知识分子,虽然经历战乱和新中国建国前后的混乱,但他们身上都多少残留一些中华民族优秀的品质,以及面对民族苦难的反思精神,他们有理想有道德标准——虽然这理想也许是不现实的,甚至是出于对现实的不满而生出的幻想,但他们选择理想则是基于亲眼目睹的民族灾难和自己的人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