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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死了,那他咎由自取。
那并非胡言的声音谈道。它试图再说几句老实话,杰西制止了它,在她还不会清醒
的状态下、她对她记忆库深处的档案有着更清楚的了解。她突然认出那是谁的声音——
带点鼻音,清脆快速,语含讥讽,带着嘲弄的笑。这声音属于她们大学室友——露丝·
尼尔瑞。杰西既已听出声音,她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露丝总是非常慷慨地让
人分享她的一些思想观点。她的建议往往使这个来自法茅斯海滩地的乳臭未干的十九岁
室友杰西大为震惊。无疑那就是一种观点,或者部分是。露丝总是心怀善意,杰西从未
怀疑过,她说过的话她自己真的相信百分之六十。她声称做过的事真的做到了百分之四
十。说到性方面的事儿,百分比也许更高些。露丝·尼尔瑞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完全拒绝
刮掉腿上和腋窝汗毛的女人;露丝曾经将草莓味的冲洗液灌满了一个令人讨厌的辅导员
的枕头;露丝在一般情况下总是参加每一次学生集会,参演每一个试验性的学生剧。要
是所有别的事失败了,宝贝儿,某个英俊的家伙也许会脱掉他的衣服的。参与一个学生
剧演出回来,她这样告诉颇为吃惊却深感兴趣的杰西。剧名叫做《挪亚的鹦鹉之子》。
我是说,并不总是发生这种情况,但是这通常会发生的——我想,这就是学生写、学生
演的剧作的真正意义了——所以,男孩女孩们可以脱掉衣服,当众亲吻爱抚。
她已多年没想起露丝了。现在露丝就在她的脑海中,如在往昔的日子里那样,给予
她小小的至理名言。嗯,为什么不呢?露丝·尼尔瑞从新罕布什尔大学毕业后离过三次
婚,两次企图自杀,经过四次戒毒戒酒康复治疗。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给精神混乱。心
神不安的人提建议呢?好心的老露丝,往昔信奉爱的一代是怎样顺利地过渡到中年时期,
这又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耶稣啊,这正是我需要的。地狱里亲爱的文比。”她说。她含混不清的厚重声音
比她的手和前臂失去知觉更使她害怕。
她试图把自己拉回到基本上坐着的姿势。就在杰罗德做小小的跳水式表演之前,她
设法摆成了这种姿势(那个可怕的磕鸡蛋声音是她梦境的一部分吗?她祈祷是这样的)。
当她一点儿不能动弹时,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这就吞没了有关露丝的念头。那些急剧产
生的刺痛又传到她的肌肉,可是,别的什么也没发生。她的手臂仍然微微后倾地吊在上
方,就像炉子般高度的糖榆树般纹丝不动、毫无知觉。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消失了—
—她发现,恐慌击败了麻木,她的心脏挂上了高速档,可是再没有别的了。从很早以前
的历史课本里跳出的一个生动形象在她眼前闪现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人头上及双手
都戴着枷锁,一群人围着她站在那儿,对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这个女人弯着腰就像
是童话故事里的女巫,她的头发披挂在脸上,像是忏悔者的面罩。
她名叫伯林格姆太太。她因伤害丈夫正在受罚。她想。他们在惩罚这位太太,因为
他们抓不到那个真正伤害他的人……那个人听起来像是我的大学室友。
可是,伤害是不是恰当的字眼呢?是不是有可能她现在正和一个死人共处一室呢?
而且,不管有没有狗,是不是有可能这湖的凹口湾完全没有人烟呢?假使她开始叫喊,
那只潜鸟会回答她吗?还是仅仅如此,再无其他了?
多半是那种想法,和着爱伦·坡的诗歌《渡鸦》的奇怪回声,使她突然意识到这里
正在发生的什么事,她使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劈头盖脸的、盲目的恐惧突然降临
她了。有二十秒左右的时间(如果问她恐惧持续了多长时间,她会认为至少有三分钟,
也许接近五分钟),她完全被恐惧攫住了。她内心深处仍然存有一丝理性的意识,但那
是无奈——只是一个沮丧的旁观者看着这个女人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听她发出嘶哑、恐
怖的叫声。她的头两边摆动着,头发随之飘舞,她的动作示意着反抗。
她的脖子与左肩相接处,感到一种玻璃刺般的剧痛,疼痛止住了她的动作。这是肌
肉痉挛,很疼。杰西呻吟着,将头靠在床头板的红木横档上。她用力拉扯的肌肉僵成了
紧张的弯曲状,摸上去硬如石头。和这种剧疼相比,她用力的动作使她的前臂和手心传
开针刺般的那种感觉便是小巫见大巫了。她发现,靠在床板上只是给过分牵扯的肌肉增
加了压力。
杰西不加考虑,本能地移动起来。她把脚跟抵在床罩上,抬起屁股,用脚移动自己。
她的胳膊肘弯曲了,肩膀及上臂的压力缓解了。一会儿后,她三角肌的肌肉痉挛开始放
松了。她宽慰地、长长地出了口粗气。
屋外,风在猛吹。她注意到,风速已升级,远远超过微风级别——风在屋子与湖之
间山坡上的松树间呜咽着。就在厨房那边(就杰西而言,那是另一个宇宙了),她和杰
罗德忘记关上的门撞击在膨胀的门框上,嘭嘭作响: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这是惟
一的声音。只有这些,再没有别的了。那只狗已停止吠叫,至少暂时是这样的。链锯也
不再嘶鸣了。甚至那只潜鸟似乎也在其间喝咖啡休息了。
那只湖上潜鸟在喝咖啡休息,也许就是凫在凉爽的水面上和几只雌鸟调情。这个形
象使她的嗓子发出了一种干巴巴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不这样讨厌的情形下,这种声
音可以说是咯咯地轻笑。它消除了她最后一丝恐惧:她仍然害怕,但是至少能再次控制
她的思想与行为了。它还在她的舌上留下了一种令人不快的金属的腥味。
那是肾上腺素,宝贝儿,或者是你伸出手脚开始爬山时体内排出的腺分泌物。假如
有人问你什么叫恐慌,你现在可以讲清了。
那是一种情感的空白点,使你觉得仿佛在吸吮着满满一嘴的硬币。
她的前臂在滋滋作响,刺痛的感觉也终于传到她的手指了。杰西好几次将手张开又
合上,一边这么做一边皱眉蹙眼。她能听到手铐链碰撞在床柱上发出的微弱声音。她花
了一小会儿时间来思考,她和杰罗德是不是发了疯——现在看起来肯定如此,尽管她毫
不怀疑,每日每时,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们都在做着类似的游戏。她曾读过这样的消息,
有些崇尚性自由的人们将自己吊在壁橱里,然后手淫,直至大脑的供血逐渐减至零。这
种消息只能用来增强她的信念,即:与其说上天赋予了男人们阳具,倒不如说他们因之
而遭罪。
可是,如果那曾经只是一个游戏(仅仅如此,再无别的),为什么杰罗德感到有必
要买一副真正的手铐呢?那似乎是个有趣的问题,是不是?
也许是的。但是,我想,此刻那问题并非真正重要,杰西,你说呢?
她头脑中的露丝·尼尔瑞发问道。人脑可以同时在多个不同的思维轨道中工作,这
相当令人惊异。她发现自己就在其中一条轨道中想着露丝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最后一次
是在十年前见到她的。杰西至少有三年没收到过她的来信了。她们的最后一次交流是一
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个年轻人,穿着华丽的带有轮状皱领的红天鹅绒西服,年轻人嘴
巴张开着,带有挑逗意味地伸着长舌头。
将来某一天,我的王子会伸舌头的。明信片如是说。新时期妙语。杰西记得当时是
这样想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拥有安东尼·特罗洛普,垮掉的一代拥有H.L门肯;而
我们给下流的明信片缠住了,还有那些粘贴广告的俏皮话,比如,事实上,我确实拥有
了道路。明信片上模模糊糊地盖着亚利桑那州的邮戳,传递的信息是露丝已加入了一个
女性同性恋公社。听到这消息杰西并没有太大吃惊。她甚至想到,她的老朋友能够一会
儿暴跳如雷,转而又令人惊异地作小鸟依人状(有时竟是同时),也许,她终于在生活
的游戏板上找到了洞眼,这个洞眼是钻出来接受她自己这颗形状古怪的螺钉的。
她那时将露丝的明信片放进了她桌子的左上层抽屉里,她在那个抽屉里存放着各种
奇奇怪怪的信件,那些信件也许根本就不会回复的。打那以后,直至现在,她再也没想
起过她的老室友。露丝·尼尔瑞渴望拥有一个哈利·戴维森从来都掌握不了任何标准的
变速器,即便杰西那部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