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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大惊,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拉晴明,结果却拉了一个空,紧接着,金芒一闪,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像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远远地摔了出去。
“轰”地一声,博雅落在了地上,而且是脸面朝下,相当不雅观的姿势,奇怪的是并没有摔伤,只是落地的时候被树枝擦破了脸孔。他爬起来,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不再是那样的树林,而是牛奶一样白的浓雾,紧紧地围裹着他,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晴明!你在吗?”
博雅放声高呼。然而这呼喊声仿佛也被浓雾裹住了,一点都传不出去,甚至自己也听不到。浓雾仍在缓缓地流动,越聚越厚,到了最后,就像是凝固的河流,而博雅正是溺在这河水中的人。
“晴明!!”
尽管呼吸已渐渐困难,博雅再次固执地叫着,声音因为焦急和担忧变得嘶哑。他拔出了佩刀,茫然地向四周乱砍,但浓雾是无形无质的,即使是再锋利的刀,也伤害不了它们分毫。
“博雅……”
一个相当微弱而遥远的声音传来,几乎不可分辨,然而听在博雅耳中,却是精神一振。
“我在这里!”他高叫着,但随后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喂,你还好吗?快回答我!”
回答他的是奇异的气流撞击声响,白雾中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闪耀。
博雅取出了怀中的叶二,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你在的话,就能听到这声音,对吗?”
笛声如同一缕细丝,从浓雾中穿过。逐渐地,浓雾的包围开始减退,笛声便此消彼长,化作无孔不入的水银。
“破!”
一声低喝传来,耀眼的金光冲破了阻隔。随即,浓雾就像遇到了朝阳一般散去,又象是海边的潮头,来的时候固然雷霆万钧,走的时候又悄无声息
“晴明!”博雅放下了手中的笛子,跳起身来。一切都已恢复到刚刚的样子,只是偌大的树林中只剩下他一人,而白衣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有一段时间,博雅觉得不知所措。他努力地回忆着,那一声伴随着金芒传入耳中的叱喝分明就是晴明的。既然如此,他应该还在附近才对。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身边的草丛中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
“是你吗?”大喜的武士高声叫道,却没有得到回答,相反的,那声响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竭力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武士猛地转身,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冲了过去,随即便听到一个孩子“啊”地一声惊叫。
“小深?”
面前正尽力将自己的脑袋埋到草丛中的,正是名叫小深的孩子。此刻他的衣领已经被博雅一把揪住。
“喂,真过分!故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不正是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放我下来,你这恶魔!”小深挣扎着,一边大喊大叫起来。
“恶魔?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是佛爷说的,你们这些外边的陌生人,都是恶魔,决不能让你们进入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
“就是佛爷要带我们去的地方。那里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再也没有疾病和瘟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才不管什么极乐世界什么佛爷,”博雅用比小深更大的声音吼道。“晴明呢?快告诉我他在哪?”
小深拼命地摇头,突然张嘴在博雅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博雅猝不及防,一下子松了手,孩子像一条灵活的鲇鱼扭动着身子脱离了他的掌握,撒腿猛跑,几个拐弯便不见了。
“喂!”博雅徒劳地呼唤,然而此刻回答他的只有林中的风声。斑驳的光线从树缝之间漏了下来,拉长了他的影子,心里的念头却像潮水一般来来去去,纷乱不已。
“晴明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当真被鬼捉了去?”
“呸呸,怎么可能?那家伙,可从来没怕过鬼怪这样的东西。”
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用力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想要甩掉那种不吉利的想法。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晴明那看上去毫不在意的微笑,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
“还是再去找找吧,没准已经出了林子。”
下了这样的决定之后,博雅整理了一下衣裳,端正了头上的帽子,然而就在一转头间,看见了地上有一张纸剪出的人形。
“那是……”
不错,那正是晴明的式神,然而此刻它好像被一种极锋利的器具拦腰截成了两段,并且变成了一种触目的鲜红色,博雅拿起它,那种潮湿而粘稠的感觉立刻告诉他:那是血迹。
“混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武士跌坐在地上,仿佛刹那之间所有的力量都已离他而去。
“这家伙……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距离博雅所在之处仅一丈之遥,白衣高冠的人正倚坐在树下,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凝视着他。由于身处结界之中,他可以看到博雅,博雅却看不到他,也丝毫听不见结界内的声音,
“原以为安倍晴明的朋友,至少也该有些特别之处,没想到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说这话的人身材高大,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光线笼罩了他的头部,如同顶着一个光环,加上挺立的姿态,看上去就好像神祗一般。此刻他正望着坐在地上满脸绝望的博雅,语气中含着轻蔑。
“永远不要低估凡人的力量,”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这句话,你应该不陌生。”
“不错。那老鬼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
“道法自然,阴阳道的法力源于对自然之理的追寻与效法,但归根到底,术法的施行者是人,所以人的力量是决定性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倍晴明也这样在乎世人了?这可不像你啊。”站立的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我所认识的晴明不是说过,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吗?”
“我所认识的玄稷也曾说过,要竭尽自己所能去拯救世人,不是吗?”地上的晴明不动声色地说,面色看上去苍白而疲惫。
“哈哈。”名叫玄稷的人大笑着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英俊庄严的面孔,身披袈裟,光光的头颅上有受戒的痕迹。“原来你也记得啊。”
“当然。”晴明调整了一下坐姿,舒舒服服地倚着大树。“看到那只式神鸟儿的时候,我就认出是你了。只不过,并没有想到你入了空门。”
“既然贺茂忠行把我赶出了门墙,我自然要另行投靠,否则,怎么能够用自己的力量让他的弟子臣服?”
“唔……原来恨的种子,可以埋藏得这么久。如此说来,现在的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对。”玄稷提高了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兴奋而热烈。“现在的我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一切事,去支配所有人。以前真是愚蠢啊,竟然会相信忠行那老东西的话。可是现在,没有人能骗得了我。父亲是对的,这世界有太多不公正的事,太多该死的人。什么友情什么信任,都是欺骗!”
“那么,你打算怎样做?复仇吗?”
玄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
随着他的手轻轻拂过,像是拂去镜上的雾气,显出了模糊的影像。那是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呆滞,眼睛的颜色却是血红,长长的黑色獠牙从口中伸出,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像鬼怪,而不像人类。
“疫鬼?!”即使是晴明,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也忍不住面色一变。
“这就是我复仇的武器。他们就是我无坚不摧的军队,我要用他们清除宫廷里那些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然后再按照我的意愿建立我的王国,真正快乐、公平、美满的世界。”
“是这样……”晴明的脸上现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为了你的复仇计划,不惜让村民都变成疫鬼吗?”
“小小的牺牲而已。”玄稷傲然道。“晴明不会在乎的,对吗?忠行门下,你是最冷淡的,可是,当所有人因为我被逐出师门而唾弃我的时候,也只有你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变。因为这一点,我并不愿伤害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却为了救一个该死的殿上人伤害了自己。”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晴明冷冷地道。“生与死是上天订立的规则,不应随意破坏它。”
“规则?”玄稷狂笑起来。“我就是规则!难道晴明想阻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