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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真的,我可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害怕?”“嗯。看见晴明那个样子……觉得心里非常紧张。”“比见到鬼怪还可怕?”“……是啊。”“哦。”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博雅忽然搔头,道:“我的意思是……鬼怪的话,至少还有晴明在,可是……那天的感觉是晴明就要离开了……”“明白。”“那么,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晴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实的情况是我中了咒。”“你……中咒?”博雅瞪大了眼,好象听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喂,不用这么吃惊吧?”晴明半开玩笑地说。“还记得我对你说,咒是束缚人心的东西,一旦心中有了那样东西,就会中咒。”“是这样……”“对,先前在宫里为女御驱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怨力很强的鬼怪,藏身在镜子之中。当时作了法,把镜子击碎,却因为一时大意出了点问题。”
“大意?”“嗯。实际上,那个怨灵是从前在那里住过的某一位丽景殿女御。”“啊?”“失去了天皇的宠爱,被笼闭在冷宫之中。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只好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话。到了后来,镜子里的影子就变成了怨灵。”“哦!”“是我自己的原因。当时在想一些其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镜子破碎之后,怨灵也从禁锢中脱身了。结果那家伙就利用我心里的东西束缚了我。”“真是不小心啊,”博雅埋怨道。“我可从不知道你会在作法的时候走神……”“呵呵。”晴明别过了头。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博雅发出了疑问。“唔?”“我想象不出,到底有什么可以束缚晴明……”“……”晴明合上了扇子,支着下巴。“喂……”“嗯?”“那个……”“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是啊,不过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还是算了吧。”“……唔。”
“想听曲子吗?”“好。”博雅举起了笛子。笛子的声音好象在说话,平静温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晴明低垂着眼帘,苍白的脸上有睫毛留下的暗影。“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那天的问题!”一曲终了,博雅终于想起来了。“什么问题?”“就是,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吧?”博雅的眼睛紧紧盯着晴明的脸。“哈哈。”“又不回答!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知道吗,尽管你说过那是怨灵的咒语,可我有种感觉,那天对我说着‘世上已无可留恋’的人,真的是晴明你啊!”“我不是回来了吗?”晴明望着博雅,唇角再次现出那种让博雅安心的笑意。“既然我在这里,那么就表示,这世上仍然有我不能舍弃之事。”“哦……”
“唔……有种咒,名字叫作孤独。中了这个咒的人,也许就会觉得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吧。”“这也是咒吗?”博雅的脸上有迷惑的神情。“呵呵,大概是。”阴阳师的身体靠着罗汉松的木柱,看上去眼神有一点迷朦。“不过,好在还有一种咒,可以解得了它。”“什么?”完全如堕云雾之中的博雅呆呆地问道。晴明望向博雅,目光就象那日一样,异乎寻常地温暖柔和。“朋友。”他答道。“只有朋友这个咒,才可以化解这种名叫孤独的咒语啊。”
第一卷 第五章
?第四卷 胡旋舞
“真是春宵苦短啊……”陶醉在一派丝竹管弦之声中的太政大臣眯着眼,这样感叹道。大臣今年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刚强干练,精通政务,最近女儿丽景殿女御又诞育了皇子,即将被册封为皇后。朝野上下无不寄予厚望,隐然有独揽朝纲的气势,连炙手可热骄横成性的藤原兼家,怕也要退避三分。
这是大臣家私人的管弦之会。说是私人聚会,当时有名望的王公贵戚、风雅子弟也差不多到齐了。一方面,在这样的春夜听赏乐曲,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一方面,能和权势正如日中天的太政大臣亲近的机会,也是不容错过的。至于这两方面到底孰轻孰重,答案便存在各人心中了。
“安倍晴明为何不来?”太政大臣望向坐在一旁,正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果物的殿上人源博雅。这是个有着一张诚朴面孔和明亮眼睛的青年,尽管是醍醐天皇之孙,但由于他谦和木讷与世无争的个性,倒是甚少听见他与朝廷政务有什么瓜葛。
“啊……那个……”好不容易从和琴声中回过神来的源博雅慌乱地应了一声。“因为要做祈雨前的准备,所以不能来了,还请大人见谅。”
“遗憾啊,本来还想向他面谢。说起来,皇子降生的时候,晴明大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呢。”二人口中的安倍晴明正是号称平安朝第一的阴阳师,传说此人拥有过人的法力。丽景殿女御生产的时候遭遇怨灵缠绕,是安倍晴明主持的安产仪式。
博雅低低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有点尴尬的红色。“真是拿那家伙没办法,”他苦恼地想。“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个,还要我代他撒谎。”无论如何,要他向太政大臣描述阴阳师是如何从薄薄的唇里斩钉截铁地蹦出“不想去”三个字,那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好友不管怎样都会替自己圆谎,晴明才会如此任性吧。
好在接下来的舞蹈很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舞姬身着白色唐裳,袖略短,面上覆着珠串,站立在一方小小红氆氇上旋转。随着琵琶音节越来越繁复,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后来整个人就如同笼罩在烟雾之中,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哦——哦——”座中发出了吸冷气的声音,看得目瞪口呆的藏人少将率先拍起手来。“啊呀呀,‘此舞只应天上有’啊!想来当日天宇受卖命在天岩户那一舞,也不过如此吧。说起来也是托了太政大臣的福,我等才能观赏到如此精妙绝伦的技艺。”
被如此这般夸赞的太政大臣自然心中甚喜,脸上却还是做出了谦逊的表情。“哪里哪里,说起来还要谢谢大纳言,是他将舞姬送给了我。可惜他今日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此女自幼在唐国学习舞技,这正是西域的胡旋舞,据说即使在唐国也已失传多时了。”
“大纳言吗……”藏人少将有意无意地望向博雅,脸上现出嫉羡之色。他曾经追求过大纳言家的四女公子,未能成功,最近却听说博雅与她往来颇为密切,心中难免妒恨。“这样说来,博雅大人一定已经看过了?似乎大纳言接待博雅大人甚是亲切呢。”
“啊?”没有想到话题被扯到自己身上的博雅愣了一下。
“哈哈,不必隐瞒,看到博雅大人这么专注的眼光,就知道早已对这位舞姬留情了。以大人的风流倜傥,即使有什么特别接触也是一桩很自然的韵事啊。”
言语中强调了“风流倜傥”四个字,一众子弟脸上便都显出揶揄的笑来。众所周知,殿上人源博雅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尽管雅乐之技闻名于世,却木讷忠厚,从不轻易与女子调笑。以风流倜傥来形容他,不啻是一种恶意的奚落。
博雅果然涨红了脸,似乎想说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正色道:“请不要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过分?呵呵,博雅大人是怕心上人听到风言风语吧?”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博雅竟从席间霍然站起。
“高超的技艺应该得到敬重,如果只是用色情之心贪恋舞姬的美貌,而不去关注舞蹈的本身,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您是在亵渎这支舞蹈!”
说完这句话,博雅便匆匆拂袖而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众人面面相觑。胡旋舞的女子此刻也停了下来,珠串的面纱内,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博雅远去的背影。
春天的郊外,一切都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露水在草尖上晶莹闪烁,不知不觉间沾湿了衣裳。远处有非常清晰的婉转鸟鸣,尽管有风,却不觉得寒冷。空气中有青草混合着野花的芳香,随着朝阳的光线升腾弥漫,令人心怀舒畅。
白衣人坐在山顶的一块青石上,姿态看上去悠闲舒适。微微仰着头,眯起一双长长的凤目,看天边变幻莫测的绚丽朝霞。
“晴明……”
“嗯?”
“……”
晴明转过头,微笑着看自己的朋友。
“唔……我是觉得,还是和你在一起自在。和那些人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就是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博雅苦恼地说。
“呵呵。”晴明笑了笑,细密的牙齿微微咬住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