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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了我,夺走了我的灵魂。她只轻轻一击便摧毁了我的神志,放走了我的三魂六魄,我变成一个畸人,一具空躯,一个心灵空阙的废物。——从此惶惶不可终日,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生命之火都熄灭了。
“但我复活了,我的冤魂嗷嗷叫屈,我决不饶恕那个曾经诱惑过我、勾引过我又最后将我一边抛闪的小狐狸精。琥珀她使我再次陷入生命的绝境,可惜我不能亲手将她捆缚上白娘娘的祭坛,了我心头之恨。老爷,押我下去吧!你们斩的、磔的、剐的只是一具无知无觉无魂灵的尸身,一块多余的死肉。”
狄公点了点头,衙卒将杨康年带出书房,押下了走廊。
狄公重新坐下,拭了拭前额的汗珠,又呷了一口茶。
郭明急忙问道:“狄老爷,杨康年欠了我一笔不小的债务,他曾向我买了两颗 ‘猫儿眼’,赊着银钱。官府在杨康年被判斩后籍没收的家财中是否能折扣出这笔钱偿还与我——当时的契书我还保留在京师账房里。”
“那当然可以,郭先生,”狄公困倦地答道。“你明天早上来公堂作个证人,案子具结退堂后你便可以自由自在漫游或做你的买卖去了。”
郭明叹了口气说道:“画人画面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这杨康年道貌岸然,器宇轩昂,端的像个人物,谁知却是个杀人的魔王,淫人的巨奸。老爷,今夜之叙会真是别具格调,我郭明端的受益非浅。不过,我思量来狄老爷必是事先识破杨康年和卞嘉两人,才安排出如此一幕戏文。”
狄公含糊地嗯了一声,只求摆脱他的纠缠。
“妙极,果然不出吾意所料。但,狄老爷,小民还有一句不知高低的话要说:老爷你也疑心过我郭明杀人吧?不然……”
狄公甩袖转过了脸去,他讨厌这张碎舌。
郭明乃知趣告辞,洪参军赶紧拽着他出书房,下了走廊外的楼梯。
狄公见郭明走了,乃从衣袖中取出那只白手,小心将白手肘部与下面粘着的乌龟背壳分开。那乌龟一动不动,头与四肢都缩在龟壳里,看样子早已睡着了。
第十九章
洪参军回到书房,带来了几片嫩树叶拟喂食那乌龟。狄公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受到伤害而隐隐痛苦的神色。他给狄公斟了一盅茶,沮丧地开言道:“老爷,你告诉我今夜的陷阱专为柯元良、卞嘉、郭明三人而设,你可并未言及杨康年啊!”
狄公平静地说: “洪亮, 你坐下,我慢慢向你解释其中缘故。我失落的那枚 ‘白板’,事实上只有柯、卞、郭三人可能偷去,而这个偷的人必然卷进这四起杀人案。可能他受雇于第四个人,听命于第四个人的指令而行动。我之所以会想到这种可能只是因了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即后两起谋杀案的方式有些异常。夏光和孟老太都是被狂暴粗野地杀死的,我不禁想到倘若作案的凶手是柯、卞或郭,那他们必然会从后面偷偷将刀子戳进夏光的身子,而不会抡起一块大砖就猛砸夏光的头颅。他们会巧妙地在孟老太的茶盅里放一点毒药,而不必狂暴地用绸巾活活将她勒死。
“再说,这两起凶杀,时间上接续得如此紧迫而地点上却隔开得如此遥远。这可以想象必是一个强有力的大汉,不仅精神充沛且习惯骑马奔走驰骋于城乡之间。柯、卞、郭三人都不相符。同时又由于凶手必然与骨董生意紧密相关,我当然便将杨康年列为第四个嫌疑。他身子魁伟有蛮力,又常骑马去乡间收买古碑鼎彝之类的。且他与柯、卞、郭三人一般有作案的机会。龙船赛时他在现场,之后他又异常关心官府对董梅之死的诊断。今天一早,他又骑马去乡间说是收买一块古碑,因此杀死夏光的嫌疑数他为大。他的店铺离衙门不远,当紫兰小姐押着方彪等三个无赖及牡丹小姐来衙门时,他必然在路上或店铺中瞧见。此外,他尚有三个大疑点:一、尽管他否认曾去过曼陀罗林中白娘娘神庙,但他却知道庙里神像的台座与祭坛是分开的,这就暴露了他故意扯谎。我甚至推断正是他偷去了那庙里祭坛中的金器。二、他说他不认识董梅、夏光,这更不近人情。因为董梅与夏光两人主要从事于骨董的买卖,同行间焉有不认识之理?濮阳就这么点大,有几个骨董经纪人?三、有关卞嘉手头拮据之事他的话与沈八的说法抵牾不合。——这正可说明卞嘉欠他债务,受他雇用。他也处处袒护卞嘉,使不受到官府的怀疑。
“但是,杨康年却没有作案的动机和背景。他给人的印象是清高恬澹,不贪钱财,不近女色,行为不苟且,生活不奢糜。一个心意在正经的骨董生意上。如果真有动机和背景的话,也只有从先世上代的夙怨旧仇中去寻觅了。
“今夜我设下了这个圈套,虽明言针对三个嫌疑,同时还意在试探杨康年。如果柯、卞、郭三人中有一个是真正凶手,我读假信,谈鬼魂复仇,最后让那条戴红宝石戒指的白手突然出现,这些必定会吓得真正凶手惊惶失措,露出真情。我唯一没有告诉你洪亮的只是我还疑心到了杨康年。我思忖倘若杨康年是真凶,他今夜必然会潜入柯府偷听,从而落入我布下的陷阱。
“离衙之前,我早已吩咐了衙官锦囊妙计。当我将柯府的管家遣下,衙官早领番役将何府上下奴仆全数看管在东厢,不许声张走动。然后,衙官自己带了四名番役也上了这楼阁埋伏在走廊尽头的弯曲拐角处。他们奉命逮捕任何一个想要逃出书房的人,但决不干预从外面走廊溜进书房的人。这样安排,倘若凶手在柯、卞、郭三人之中,今夜便也无法溜掉;而杨康年倘若是真凶,必然潜来上钩,堕入我的圈套。适才他的招供你都听仔细了,他今夜竟敢持械而来,更证实他罪行确凿无疑。”
“老爷,你太冒风险了,倘若我事先知道这关节,我是断断不肯让老爷如此贸然行动的。你看我今夜多么惊惶,险些儿坏事。我一直提防着那三个人,全然不知会有第四个人的潜入,竟还带着凶器。”
狄公看了一眼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笑道:“这也是凶手合当败露。其实今夜我乃真险些儿铸成大错,鲁莽冒失又估计失误。我以为墙沿三对大蜡烛熄灭后,单凭八仙桌上那支蜡烛便能看清楚右首房门的动静和桌对面三人的脸色。倘若杨康年潜来偷听,他必然会将房门推开一半,一旦他大胆闯入,我便能迅疾揪住他并叫唤埋伏在走廊外的衙官和番役。然而我算计大错,房门边一片黑暗不辨五指,我无法同时窥伺房门又监视桌对面三人的脸色。当我听见房门有动静时,潜入者已立在我的身后,他只消一举手便可抹了我的脖子。然而,幸好不是杨康年而是金莲。
“听到杨康年适间一番供述,我乃知道原来这一切罪恶肇始于他对金莲的觊觎,这种变态的情欲将这个孤独的鳏夫引到了疯狂犯罪的边缘,把他自己的血肉之身填到了刽子手的刀刃头。至于卞嘉,依律也不能轻饶,但愿他生性懦弱,受人利用,原也无意杀人,拟判他五年八年的监禁。洪亮,还有一点莫忘了提醒我,公堂上具结此案时给牡丹小姐一个妥善的安排。我将从杨康年被籍没的家私里抽出一份来赏赐于她,让她赎身从良。她是个本分可怜的弱女子,应该离开行院嫁个丈夫,靠自己的勤俭过美满生活。”
那乌龟醒来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洪亮喂给它的碧绿嫩叶。
“洪亮,今夜我还铸了另一个大错。当我命令衙官将柯府上下奴仆全数监押去东厢看管时,竟将柯夫人金莲给忘了!而衙官他又是一个不动脑筋之人,他将照料服伺金莲的丫环姨娘也抓走了,独独留下了有病的金莲一个人在房里。金莲懵懵懂懂地跑了出来,开始在柯府空幽幽的庭院里随处晃荡徘徊。他看见了杨康年走进这楼阁,而杨康年却不曾留意到她,她晃晃悠悠跟随杨康年上了楼阁,穿过走廊,并跟着他溜进了这书房。
“杨康年打四年前在白娘娘神庙污辱了金莲之后一直回避着她,怕撞见被她认出了。他说他每回去柯府拜访或与柯元良商洽骨董生意时从不走出房间一步,正是他心怀鬼胎不敢看见金莲之面。今夜,头里金莲也并未认出杨康年来,但仅是这匆匆一瞥却引动得她像磁石一样跟上了杨康年,脑子里不由一阵晕眩和激动,心里尚不很明白。当时你惊叫起来时正是看见了她飘进书房,其实那时杨康年早进了书房并躲身在房门左首的隅角里。金莲打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