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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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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顾佥事大怒道:“原来如此!”便叫打轿,亲到县中,与知县诉知其事。要将鲁学曾抵偿女儿之命。知县教补了状词,差人拿鲁学曾到来,当堂审问。鲁公子是老实人,就把实情细细说了:“见有金钗钿两般,是他所赠,其后园私会之事,其实没有。”知县就唤同公老欧对证。这老人家两眼模糊,前番黑夜里认假公子的面庞不真,又且今日家主分付了说话,一口咬定鲁公子,再不松放。知县又绚了顾佥事人情,着实用刑拷打。鲁公子吃苦不过,只得招道:“顾奶奶好意相唤,将金钗钿助为聘资。偶见阿秀美貌,不合辄起淫心,强逼行奸。到第一日,不合又往,致阿秀羞愤自缢。”知县录了口词,审得鲁学曾与阿秀空言议婚,尚未行聘过门,难以夫妻而论。既因奸致死,合依威逼律问绞。一面发在死囚牢里,一面备文书申详上司。孟夫人闻知此信大惊,又访得他家只有一个老婆子,也吓得病倒,无人送饭。想起:“这事与鲁公子全没相干,到是我害了他。”私下处些银两,分付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又屡次劝丈夫保全公子性命。顾佥事愈加忿怒。石城县把这件事当做新闻沿街传说。正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顾佥事为这声名不好,必欲置鲁学曾于死地。

  再说有个陈濂御史,湖广籍贯,父亲与顾佥事是同榜进士,以此顾佥事叫他是年侄。此人少年聪察,专好辨冤析枉。其时正奉差巡按江西。未入境时,顾佥事先去嘱托此事。陈御史口虽领命,心下不以为然。莅任一日,便发牌按临赣州,吓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滚。审录日期,各县将犯人解进。陈御史审到鲁学曾一起,阅了招词,又把金钗钿看了,叫鲁学曾问道:“这金钗钿是初次与你的么?”鲁学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并无二次。”御史道:“招上说一日后又去,是怎么说?”鲁学曾口称冤枉,诉道:“小人的父亲存日,定下顾家亲事。因父亲是个清官,死后家道消乏,小人无力行聘。岳父顾佥事欲要悔亲,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园公来唤小人去,许赠金帛。小人员身在乡,一日后方去。那日只见得岳母,并不曾见小姐之面,这奸情是屈招的。”御史道:“既不曾见小姐,这金钗钿何人赠你?”鲁学曾道:“小姐立在帘内,只责备小人来迟误事,莫说婚姻,连金帛也不能相赠了,这金钗钿权留个忆念。小人还只认做悔亲的话,与岳母争辨。不期小姐房中缢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御史道:“恁般说,当夜你不曾到后园去了。”鲁学曾道:“实不曾去。”

  御史想了一回:“若特地唤去,岂止赠他钗钿二物?详阿秀抱怨口气,必然先有人冒去东西,连奸骗都是有的,以致羞愤而死。”便叫老欧问道:“你到鲁家时,可曾见鲁学曾么?”老欧道:“小人不曾面见。”御史道:“既不曾面见,夜间来的你女悯就认得是他?”老欧道:“他自称鲁公子,特来赴约,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进见的,怎赖得没有?”御史道:“相见后,几时去的?”老欧道:“闻得里面夫人留酒,又赠他许多东西,五更时去的。”鲁学曾又叫屈起来,御史喝住了。又问老欧:“那鲁学曾第二遍来,可是你引进的?”老欧道:“他第二遍是前门来的,小人并不知。”御史道:“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门,却到后园来寻你?”老欧道:“我家奶奶着小人畜信,原教他在后园来的。”御史唤鲁学曾问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后园来,你却如何往前门去?”鲁学曾道:“他虽然相唤,小人不知意儿真假,只怕园中旷野之处,被他暗算;所以径奔前门,不曾到后园去。”御史想来,鲁学曾与园公分明是两样说话,其中必有情弊。御史又指着鲁学曾问老欧道:“那后园来的,可是这个嘴脸,你可认得真么?不要胡乱答应。”老欧道:“昏黑中小人认得不十分真,像是这个脸儿。”御史道:“鲁学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却畜与何人的?”老欧道:“他家有个老婆婆,小人对他说的,并无闲人在旁。”御史道:“毕竟还对何人说来?”老欧道:“并没第二个人知觉。”

  御史沉吟半晌,想道:“不究出根由,如何定罪?怎好回复老年伯?”又问鲁学曾道:“你说在乡,离城多少?家中几时畜到信?”鲁学曾道:“离北门外只十里,是本日得信的。”御史拍案叫道:“鲁学曾,你说一日后方到顾家,是虚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远,怎么迟延一日?理上也说不去!”鲁学曾道:“爷爷息怒,小人细禀:小人因家贫,往乡司姑娘家借米。闻得此信,便欲进城。怎奈农衫蓝缕,与表兄借件遮丑,己蒙许下。怎奈这日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归。小人专等衣服,所以迟了两日。”御史道:“你表兄晓得你借衣服的缘故不?”鲁学曾道:“晓得的。”御史道:“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鲁学曾道:“名唤梁尚宾,庄户人家。”御史听罢,喝散众人:“明日再审。”正是如山巨笔难轻判,似佛慈心待细参。公案见成翻者少,覆盆何处不冤含?

  次日,察院小开挂一面宪牌出来。牌上写到:“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应公务惧候另示施行。本月日。”府县官问安自不必说。

  话分两头。再说梁尚宾自闻鲁公子问成死罪,心下到宽了八分。一日,听得门前喧嚷,在壁缝张看时,只见一个卖布的客人,头上带一顶新孝头巾,身穿旧布自布道袍,口内打江西乡谈,说是南昌府人,在此贩布买卖,闻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赶回,存下几百匹布,不曾发脱,急切要投个主儿,情愿让些价钱。众人中有要买一匹的,有要两匹一匹的,客人都不肯,道:“恁地零星卖时,再几时还不得动身。那个财主家一总脱去,便多让他些也罢。”梁尚宾听了多时,便走出门来问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钱?”客人道:“有四百余匹,本钱二百两。”梁尚宾道:“一时司那得个主儿?须是肯析些,方有人贪你。”客人道:“便析十来两,也说不得。只要快当,轻松了身子好走路。”梁尚宾看了布样,又到布船上去翻复细看,口里只夸:“好布,好布!”客人道:“你又不做个会头的,只管翻乱了我的布包,担阁人的生意。”梁尚宾道:“怎见得我不象个买的?”客人道:“你要买时,借银子来看。”梁尚宾道:“你若加二肯析,我将八十两银子,替你出脱了一半。”客人道:“你也是呆话!做经纪的,那里折得起加二?况且只用一半,这一半我又去投谁?一般样担阁了。我说不象要买的!”又冷笑道:“这北门外许多人家,就没个财主,四百匹布便买不起!罢,罢,摇到东门寻主儿去。”

  梁尚宾听说,心中不忿;又见价钱相因,有些出息,放他不下,便道:“你这客人好欺负人!我偏要都买了你的,看如何?”客人道:“你真个都买我的?我便让你二十两。”梁尚宾定要析四十两,客人不肯。众人道:“客人,你要紧脱货;这位梁大官,又是贪便宜的。依我们说,从中酌处,一百七十两,成了交易罢。”客人初时也不肯,被众人劝不过,道:“罢!这十两银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银子兑过,我还要连夜赶路。”梁尚宾道:“银子凑不来许多,有几件首饰,可用得着么?”客人道:“首饰也就是银子,只要公道作价。”梁尚宾邀入客坐,将银子和两对银钟,共兑准了一百两;又金首饰尽教搬来,众人公同估价,勾了七十两之数。与客收讫,交割了布匹。梁尚宾看这场交易尽有便宜,欢喜无限。正是:贪痴无底蛇吞象,祸福难明螳捕蝉。原来这贩布的客人,正是陈御史装的。他托病关门,密密分付中军官聂干户,安排下这些布匹,先雇下小船,在石城县伺候。他俏地带个门子私行到此,聂干户就份做小郎跟随,门子只做看船的小厮,并无人识破,这是做官的妙用。

  却说陈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见成写就的宪牌填上梁尚宾名字,就着聂干户密拿。又写书一封,请顾佥事到府中相会。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说病好开门,梁尚宾己解到了,顾佥事也来了。御史忙教摆酒后堂,留顾佥事小饭。坐司,顾佥事又提起鲁学曾一事。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为这场公案,要刽个明白。”便教门子开了护书匣,取出银钟二对,及许多首饰,送与顾佥事看。顾佥事认得是家中之物,大惊问道:“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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