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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再爬楼回去。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长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维对所有医护人员都说一样的话。他绝口不提郁林,却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口上。
护士长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後干些什麽。有没有想过,以後住哪里?」她翻著资料,「你外婆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吧,用推土机推掉了房子……」护士长耸了耸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亲戚结婚了。」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从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护士长看,又拿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拇指到小指的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
「你们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刨坑,打弹珠玩。」严维大笑著:「过去的人真有趣。我喜欢玩撞球,觉得可神气了。一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在泥里爬来爬去,就笑小时候太幼稚,太傻。」
他用脚划拉著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像拿著撞球杆的人,看见泥里滚的人,觉得可傻了?」
「怎麽会。」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电脑,高中二年级,学DOS作业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护士长静静看了他一会,开口劝了几句:「什麽你们、我们的,八年前的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我们医院每次开会,还是要拍上面的马屁,跟八年前比也没什麽进步,总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她这边说著,那边崔东医师袍上沾了些土,正啪啪地拍个不停。崔东直起腰,看见远处一个人颀长的影子。他们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崔东遥遥喊了一声:「郁林,过来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看看他们三人,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著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
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跟他说:「去外面转转吧。」
严维瞪著他,崔东以为他们会吵起来,那两人却一前一後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著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看他,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安全带。
额发挡了挡眼睛,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什麽。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挂了两、三年没取下过的减价促销横幅,内容相似。长长短短的汽笛声此起彼落,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在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著。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著:「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他一把:「维维?」
他单手转著方向盘,看著後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车祸的後遗症。
郁林沉默著,往窗外打量了一下。正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著,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捱。有个行乞的,拄著拐杖,一辆一辆车的乞讨。
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摇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一些零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著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著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间,我看著车子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後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
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几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著。」
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叠著七、八个空糖罐,装著河里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
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饲料里掺入他老婆吃剩的避孕药,还是不管用,只好由著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著养鸟。
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斑马似的,可特别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舔。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著,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的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维咧嘴笑著:「我还怕上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车程,停在独栋别墅的车库里,刷了门卡,进了小电梯。
严维又发起呆起来,他过去就是这样,一进乾净、陌生的地方,就犯起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电梯停在室外阳台上,两侧的观叶植物和勒杜鹃长势茂盛。
进了玻璃门,却看到严惜在客厅里打包行李,两个大行李箱,他还在不断的把刚收进来的衣物从衣架上扯下来,塞进箱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郁林先开的口:「我带他来看看猫。」
严惜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著他们,渐渐地脸色灰败。郁林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严惜一起收拾东西。
「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改了,演出要提前,一会就走。」
郁林应了一声,严惜突然拉住了郁林的手。郁林过了半晌,才又摸摸他的後脑勺,对还站在门口的严维说:「猫在二楼,你随便逛吧,我们先去机场。」
严维应著,看那两人关好门,才开始往二楼走去。楼梯呈螺旋状上升,走了一半,腿就累得直打颤,一个人坐在楼梯上休息。
「富贵!喂,富贵!」
严维仰头朝楼上扯著嗓子叫了几声,已经尽力提高嗓门了。喉咙里却嘶嘶的,像闷在棉被里的哭声。他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猫的影子,只好自己一步步挪上去。
到了二楼,厚毛毯上隔著半墙高的猫笼子,高级的猫粮、猫沙、磨爪板,角落放著根逗猫棒。笼里一只老猫,肥硕、健壮、有些掉毛,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看的人心里发抖。严维拍著笼子叫它:「富贵。」
它看了严维一眼,继续抱著尾巴睡觉。
严维直哼哼:「富贵,我的心肝肉,我的小尾巴,我的摇钱树,我的聚宝盆。」
老猫还是没反应,严维躺在猫笼旁边的厚毯上,双手枕在脑袋背後,看著墙壁板上小碎花的墙纸。「妈的,连你都忘了我了。」
过期的守候 第三章
捡到富贵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气势汹汹的雨季。
那年最热闹的事,当属九八世界杯。楼下小卖部有台电视,买瓶饮料就能坐在那,看一个下午的直播。严维桌上贴著赛程表,到了时间,连上课也不顾了。
老头子回头写黑板,他就钻了出去。
严维一溜,大半的男生都坐不住了,老头弯腰捡粉笔,又出去一个,老头翻讲义,再出去一个,十分钟後教室就空了一半。
放了学,郁林找到严维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悔过书,拿著根球杆,和别人在比撞球。雨水啪啪的撞著铁皮,像有人从楼上倒水一样。劣质绿绒线编织的球网,被球塞的鼓鼓囊囊的。
母球隔的太远,严维找了根长杆架著,踮著脚,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
郁林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只两、三个月大的野猫,他穿著连帽外套,浑身湿漉漉,正碰著严维球进了,手翻著记分牌上的标码。
严维看见郁林,吃了一惊:「小林子。」他半蹲下来,用指头戳那只猫的脑袋,「哪找来的?」
「捡的。」郁林说著,抵抗了会,还是在严维的拉拽下脱了上衣。
那只幼猫蜷著身体,毛色一丛白,一丛金,漂亮的像个小公主。那边有人叫严维,他随口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