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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速骤然慢了下来,快到百山集团的时候,吴达功非常沮丧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原地停了十几分钟,然后一掉头,原路返回到了公安局。
马其鸣这一招,绝不是冲吴达功来的。如果吴达功真能静下心来,仔细地想想马其鸣的过去,就会发现,这是他惯用的招数,只不过每次对象不同。当年做县委书记时,红头文件下了一个月,赌博之风还是禁不住,马其鸣就用这招,一夜端了十二个赌博窝点,当场没收赌资三十多万,一夜砍掉十多顶乌纱帽。都是不幸撞到赌博桌上的,其中就有他最器重也最看好的县委办副主任,一个怀才不遇、爱发牢骚的笔杆子。在开发区,不是赌博,也不是酗酒,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嫖娼!你真是想不到,天下哪有那么多娼?小小的景山开发区,似乎一夜之间,就像候鸟迁徙,突然地飞来一大群鸟,搅得真是没法安宁。这种事儿你没法发文件,也不好在大会上讲,但它确实影响极坏。不说别的,单是每天从工棚中,角落里,甚至山脚下随风卷起的那种套具,看了就让人恶心得睡不着觉。怎么办?马其鸣只好把它交给派出所,抓,抓一个奖五百,抓一对奖一千。无论啥人,只要撞到枪口上,没说的,从开发区走人!正是这事,他开罪了开发区不少领导,包括曾副指挥。谁没个死党啊!他把曾副指挥的同乡兼得力助手,一位已经五十岁的高级工程师给打发走了,带着羞辱回了原单位。当时曾副指挥是求过情的,让他高抬贵手,放同乡一马,后来又跟他拍桌子:“马其鸣,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到底想做什么?带着这个疑问,马其鸣来到驾驶学校,望着台下一百多张灰蒙蒙绝望的脸,问:“你们说,我到底该拿你们怎么办?”台下鸦雀无声,马其鸣久久地注视着一张张低垂的脸,这是警察的脸,这应该是充满正义、充满威严的脸啊!可此时,你瞧瞧,你瞧瞧,简直……终于,他发话了,他说:“这么着吧,我也不逼你们,我手里有张表,发给你们,你们自己填,也算是一次自我批评吧。”
警察们松了一口气,等表拿到手上,脸哗地就绿了。
表上的内容很怪,几乎从没见过。除了姓名、职务、单位,还有婚否、爱人姓名、感情状况、家庭收入。再往下填,警察们就越发疑惑了,你犯的哪一栏,只需打勾,其中有酗酒、赌博、不良男女关系。接下来是你犯了几次,也是选择,一次、若干次。然后一栏是几个问题,值吗?对得起谁?最后一栏,也是最令填写者犯难的一栏,几乎所有的人,到这栏都停下了,拿着笔,却怎么也搁不到纸上。
你能保证上面所填属实吗?拿啥保证?
空气静止了似的,压抑得令人想哭。
马其鸣走下讲台,默然离去。
交上来的表格一份比一份沉重,马其鸣仔细地审视每一份表格,他的目光每次都会沉沉地落到最后一栏里,那儿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可惜,除了少数几个填的是属实,拿党性,或人格之类的铿锵之词外,多的,竟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令马其鸣满意。
他跟监察组的同志说:“让他们回去,不做任何追究,但是,大练兵不能放松。”
这场风波就这么无声地平息了,包括马其鸣本人,也觉得上了生动的一课。他在后来跟袁波书记的汇报中说,当时他也很矛盾,真的不知该怎么处理,是一位犯人教给他的方法。“没什么比良心的不安更折磨人啊!”犯人这样痛心疾首地说。“当然,我这法儿简单了点,也不乏草率,我向组织检讨。”他又说。
大练兵进行到中间,人们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吴达功请假了,病假,拿着医院出具的证明,直接找袁波书记。袁波书记看完病情诊断报告,轻轻放桌上,问:“跟马书记说过了吗?”吴达功点点头。“他怎么说?”袁波书记又问。吴达功吭了一阵,说:“他同意。”
“那好吧,肝上的病应该及早查,打算去哪儿查,要不要市里帮你联系?”
吴达功说:“不用了,我打算去西安,那儿有个老中医,我是从医学杂志上看到的。”
袁波书记没再说啥,甚至没问工作交接的事,只跟秘书轻轻说了声:“送客。”
三河市公安局立时陷入了混乱,两位主要领导不约而同地请假,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公安局的班子就是一个敏感话题,这下好,竞争双方全都撂了挑子。这出戏,看马其鸣咋往下演。
马其鸣似乎泰然处之,并没表现出人们暗想中的惊慌和无措。他只是召集中层以上领导,简单开了个会,将工作临时交付给局里最年轻的副局长,然后坐车走了。
六月的贺兰山风光旖旎,山野一派娇艳,芬芳的山花开满人的视野。马其鸣赶到贺兰山时,已是第三天下午五点,夕阳西斜,霞光均匀地涂抹在大地上。站在山下,马其鸣内心涌起一股少有的冲动。
来贺兰山请秦默,是他突然作出的一个决定。没有办法在李春江和吴达功二者之间作出取舍时,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秦默是在车光远事件后突然提出辞职,住进山下这座疗养院的。他女儿跟女婿都在疗养院工作,住在这儿,等于是住进了家。马其鸣对秦默并不熟悉,但对此行,却充满了信心。
秦默早早候在大门外,看到马其鸣,他愣了一下,没想他真会来。之前秦默已接到电话,一个很重要的电话,要他无论如何,跟这个不速之客认真谈一次。
握手,寒暄,两个陌生人用异样的目光彼此打量了对方很久。之前两人虽没见过面,但对彼此的情况却掌握很多。尤其马其鸣,他已彻彻底底将秦默了解了个遍。
进屋不久,马其鸣开门见山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去。”
“回去?”秦默微微一震,这话显然出乎他的预想。他原想马其鸣此行,是为征求意见而来。他人虽然在贺兰山,心,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三河,尤其公安局的班子,也是他日日焦虑的事儿。
“吴达功撂挑子,李春江夫人住院,这个时候,我不请你还请谁?”马其鸣开诚布公,绝无半点遮掩。
“撂挑子?”秦默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没听到。
“是啊,怕是你我都想不到吧,他会在这时候突然来这一手。”马其鸣深深叹了口气,在老局长秦默面前,他不想有保留,他愿意用自己的真诚换得对方的理解和信任。
一听吴达功真撂了挑子,秦默当下变得激动起来。这本是位不善言辞的老人,可一听公安局现在群龙无首,他的焦急和不安便无法掩藏。他不停地问这问那,马其鸣将他到三河后发生的事一一道了出来。秦默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权术。”紧跟着,他又狠狠地道,“他怎么老是这样!”
马其鸣敏感地捕捉着秦默的每一个表情,见秦默余怒未消,他忍住内心因吴达功引起的不快说:“老局长,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请你出马。三河的情况比你我想得还要复杂,眼下绝不只是谁接班这样简单的问题,班子后边,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啊!”
秦默犹豫着,迟迟不肯表态。看得出,马其鸣的话触动了他。其实这些话,当初他跟袁波书记也说过,只是——
这时他女儿进来了,一看有人在,要走,马其鸣叫住她,说:“你是秦岭吧。我这次来,也想拜访一下你。”秦岭微微一笑,马其鸣接着道,“你有个同学在法制报社吧,叫何锐,记者部主任,是不?”
秦岭点头,不明白马其鸣问这些做什么,不过她的样子似乎有点慌。
马其鸣笑笑,说:“我有个人,想给报社推荐,还想请你帮个忙。”
一听推荐人,秦岭连忙摇头,赤红着脸道:“我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果是这事,你还是亲自找他吧。”
马其鸣没在意秦岭的回答,目光投向秦默,问:“有个女记者叫季小菲,你知道吧?”
季小菲?秦默似乎不明白,马其鸣怎么会突然提起季小菲,等明白过来,马上朗声道:“知道,老季的姑娘,原来就是法制报的记者。”说到这,他才记起没跟女儿介绍马其鸣,忙一脸严肃地道:“这是三河市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他要推荐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菲。”
秦岭“哦”了一声,似乎对马其鸣的身份不感兴趣,不过她又问:“马书记欣赏她,一个电话不就行了,怎么反倒要我帮忙?”
马其鸣实话实说:“这事目前我还不能出面,最好能通过你这面的渠道。记住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