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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继父勾心斗角,对继兄姐伏低做小,被母亲漠视轻忽时,我决料不到会有今日这样的景况。
其实,渊见说他心性凉薄,但他为了所敬所爱,何尝不是满腔热血?真正凉薄的人,是我。
“傩,你在笑什么?”头枕在我大腿上,原本在看书的渊见,蓦地出声问我。
笑什么?啊,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我垂眸,望向渊见温柔的眼。
“我只是在笑,自己竟然早早便成婚生子。在我的家乡,女子二十三四是青春正盛的如花年龄,多数仍单身,享受被异性追求的过程,鲜少有人已为人妻母。我原以为,依我的个性,大抵是要做单身贵族一辈子的。不料,来了此间,结识了优罗难,进而认识了你,才二十出头,已然做了家煮婆。”
“你怨我了么,傩?”
“怨?”我失笑,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淡淡褶皱,“怎么会?命运是我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可怨的?倘使家父在世,见我过着这种闲散平淡悠然的日子,只会说这是人生幸福的极致,要我好好珍惜。”
渊见深长的眸里,滑过星般的明光。
“傩,你可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向我提及你的家人。”
“是么?”我侧头回想。似乎的确是呢。
“如果,你不想说,那么就不要说罢。”他微微的笑,不是试探,是真的不想我说。
睇了一眼不远处提住小鸡被老母鸡追杀,引得福江出面救少主的儿子,我忍住笑,免得小家伙拿我们这两个闲人做下一个目标。
“我的家人,俱不在这个时空中,你我同他们,隔着千百年时间的川流,以现在的技术,我回不去;以他们的科技,亦来不了。优罗难曾说过,错过上一次,终我的一生,再没有回归的机会了。”
蓦地,一道灵光似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优罗难!优罗难!
是我太笨了罢,所以从来没有刻意联想。
竟致,错过了太多太多。
优,这个姓氏,本不寻常。
优罗难已给了我暗示,是我一直,忽视了。
轻轻,将头侧转三十度,与熙暖的日光,形成一个独特的角度。
“看我的眼睛。”
渊见慢慢支起上身,注视我的眼,修长而略显凉意的指,放开手中的书册,转而如蝶触般拂过我的眉宇。
“我的傩,有一双神秘莫测,直似烟岚的紫色眼眸,久早以前,我便已经发现了。虽则只在不经意时才会发现,但那样浅浅的紫蕴在你褐色的瞳里,却是我最爱的一道景致。”
呵,这个我因之而留下的男人呵。
我闭上眼,将头靠在他劲瘦的肩膀上,再怎样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休身养性,健体强身,他始终,都较之同龄人清癯得多。
“家父在我的家乡,是一间国学里的教书先生,研究些古圣先贤的著作,最要紧是考证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先人们的事迹,所以他比一般人更注重珍视祖先遗下的东西。优氏的族谱,一直是家父私人研究的一项。优姓,本不是中原的姓氏,而是远来自西域,由西域僧人或其亲属远赴中土之后,开枝散叶而来。我们这一支的祖先,追溯起来,最早是西域来的使节,曾在中土生活过十年,娶妻生子,这一姓就留传下来。”我将自己八岁以前,父亲断续讲给我听的内容,一点点拼凑还原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此人便是优瑟罗。优瑟罗原本有一个弟弟,可是在十六岁时突然抛弃至亲好友以及双亲替他订下的一门婚事,出了家,从此便再没有同家人见过面。”
渊见何等聪明,眼中已有恍然大悟之色,却是不插口,只静静听我往下说,揭晓答案。
“我本不知道优瑟罗出家的弟弟叫什么。”我望向远天,连优罗难恐怕也笃定我并不了解优瑟罗是何许人也罢?“即使那年,在京郊感业寺,优罗难向我吐露,很久以前,他曾是优瑟罗的弟弟时,我也未曾做过多联想,直至今日。”
“你很懊恼罢,傩?错过了太多,同他亲近的机会。”
我点头承认。“原来,我对他如父如兄的依赖孺慕,其来有自。他是我在此唯一的亲人,我却那么轻易地任他走出我的生活。”
“他大可以不管你的死活的,傩。他的慈悲是不给人任何留恋他的机会。可是,他留下来,等你可以独立,可以幸福,他才了无牵挂地离去。傩,他早在二十年前,已为你做了打算。何况,傩,你有我们啊,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呵。”
渊见吻吻我的额心。
我在渊见怀中,望着挣脱福江的扶持,跌跌撞撞向我们冲来准备加入身后这副劲瘦包容胸膛怀抱的虎头虎脑的儿子,眼角荡开笑的涟漪。
幸福呵,但愿当我向他们宣布因闲极无聊,我准备开一间天下第一的消遣场所以打发时间的决定时,这样的幸福不会化成怒吼才好。
呵呵,呵呵……
墨慎
坐在紫檀木胡床上,他闭着眼,聆听靡丽的乐声,在奢华广大的屋宇中,回荡成寂寥的旋律。
是的,寂寥。
人声鼎沸、莺声燕语、管弦笙箫,都不能化解他眼中的厌恶和血液中的虚寂。
他的空虚寂寞,除了那个早已经化成尘埃的女子,再没有人读懂过。
没有人,同她一般,温婉笑着,向他招手,叫他过去,共一班年龄相仿的孩童,坐在树阴花影下,就着一款清咽润喉的花草茶,吃江南才有的精致点心和甜酸可口的果脯。
宫里头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爱到她那里去的。
她也没有特别偏宠哪一个,一视同仁地喜欢。
其他嫔妃的孩子慑于他是皇后的儿子,不敢同他亲近,她总是笑着说,允聆是你们的兄弟,大家一起玩才热闹有趣啊。
他常常自问,倘使,她不是父皇的妃子,那该有多好;又或者,他不是母后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子,那也是好的。
然而,命运何其残酷。
她是父皇的妃子,而他是母后的儿子。
终其一生,即使死亡来临,他也无法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至死,也未能。
所以,他是羡慕十四叔,嫉妒十四叔的。羡慕他可以由她一手抚养长大,享受宫中少有的天伦之乐;嫉妒他能时刻伴在她的身旁,朝夕相见。
半眯起眼,瞥了瞥伴在他周围的侍妾美婢,他菲薄的唇边泛开似讥非讥的笑纹。这满屋玉人,又有几个,是不为他的身份,真心待他的?
他哈哈大笑,笑却不及眼底。
仰头饮下一杯酒,他挥手。
“老五,我累了,叫他们都下去罢。”姬妾们眼中的惶恐,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肤色黝黑的侍卫轻轻击掌,一屋子乐伎伶人美女,悉数退了下去。
他将头枕在臂弯内,是何时,他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眼神,再不是孩童天真的孺慕,而是男人深沉的爱恋的?她呢?她可曾察觉过他汹涌得几欲决堤而出的爱?
“殿下,王公公求见。”侍卫老四进来禀报。
他闭目颌首。
“宣。”侍卫沉声说。
未几,宫里来的太监一脸馅媚地走进来。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半睁开狭长的眼,淡淡睇了一眼。“有什么事,你就快说罢。”
“皇后娘娘吩咐奴才,给殿下送来几位美人,是宫中最好的舞姬。”太监堆起笑脸,传达皇后的旨意。“娘娘还说了,襄王爷的寿辰将至,听闻王爷热中风花雪月,殿下不妨送几位美人过去。”
“母后设想得真是周到。”敛下眼睫,他淡然道。始终不能释怀的人,不只是他呵。即使她早已化成一抔黄土,母后仍耿耿于怀。
挥挥手,他一脸困乏无趣地示意知道了。
“奴才告退。”太监赶忙躬身退出,不敢多做片刻停留。
他微微一笑。也许,他该亲自去看看,那个曾同他一起,在她温柔的注视下觉得幸福的男孩子——他的同胞兄弟。
是时候了,不是么?
“殿下,沈君徊来了。”侍卫老四走近他,附耳禀告。
“叫他进来。”他半支起身子,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从门外,走进一个青衣简装的男子,生着一张娃娃脸,长得浓眉大眼。走到他榻前,男子抱拳。“末将参见殿下。”
“免了。说罢,君徊,事情办得怎样?”
“末将接到信报,证实在岭南往广东而去的山道上,发现了十四爷车驾的残骸,在山下还发现了几具尸骨。因为天气潮热,俱已腐烂,无法辨认。据末将调查,是为一股在往南去的商道上杀人越货的劫匪所为,末将已着两广总督带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