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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莺莺道:“却是真的,只怕咱们松江也有这一天呢。所以爹爹已把绸缎铺、作坊和货栈都变卖了。趁现在人多不知,出手还有几分利,妹子你也早做打算罢。”看尚真真微微点头,又道:“爹爹只你我两个嫡亲的女儿,又无房族兄弟过继,早有打算把家财平分你我二人。只是打听得你婆家名声儿……”
尚真真笑道:“姐姐不必说,妹子心里明白的,阿菲的姐姐嫁过二三回,回回都是与老财主做填房。爹爹想是怕分钱与我,叫阿菲的姐姐卷去去可是?”
尚莺莺不好意思当着妹子的面说她婆家不是,含糊点头道:“所以,我和爹爹商量,明里只说不认你和妹夫,暗地里分做两分,还是姐姐替你照管。”
真真忙谢道:“甚好,姐姐比妹子能干,其实我也不耐烦这些。只是阿菲不善经营,读书一条路或许能出头。少不得我操些心罢,不然我无事读几卷经,或是和姐姐说说话、看看书弹弹琴耍子不好?”
尚莺莺也晓得妹子和她志向不同,笑道:“咱们亲姐妹,这么客气做什么。此事只除你姐夫知道,你家的小秀才面前休透了口风。只怕他有了钱就不肯上进呢。不如等他中了举再和他说。横竖你们小作坊一个月也能赚四五两银子,再加上杂货铺红利,养十几个人都够了。”
真真思量许久,虽然瞒着相公不好,奈何爹爹的意思也不好违,不如装糊涂罢,他不问就不说,且等他金榜提名时再说破。因道:“爹爹和姐姐所见极是。妹子无事做了几双鞋,姐姐替我捎给爹爹穿罢。”就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大红绸面子白棉布里子的包袱来,里边两双千层底青缎面两片瓦的厚棉鞋,又是一个小包,包里两双小绣鞋,一双绣着鹦鹉啄樱桃,一双绣着喜上梅梢。
莺莺因她绣得极精致,握在手里良久方道:“难为你,这要费多少功夫呢,又比不得从前你在家无事。下回休要再做,无事歇歇不好呢,看你倒比上回瘦了些。”
尚真真不好说是因为公婆不喜她,日夜有所思才消瘦,点头笑道:“下回姐姐来妹子烧几个家常菜孝敬罢。却不费功夫的”
尚莺莺因妹子不善生理,又替她谋划:趁过年打发几个织工,就把织机托李二叔做速卖掉。年底杂货铺要分二百两的红利不动,连卖织机的钱添做本钱。明年依旧每个月支十两银子,足够她两口儿加小梅吃穿用度。
真真都依了,笑道:“虽然他如今人情渐多,一个月有五两也足够了。只怕明年侥幸中举没有钱用。”
尚莺莺道:“中举了自然钱也有,田也有。你不消操心的。”看窗外雪花如扯絮般连绵不绝,窗上已积了厚厚一寸,站起来道:“世上的公公婆婆没有不偏向自己家儿子的,想必是心里怨你害他儿几年不着家,你且把心放宽些罢。好在你们两口儿不靠公婆过日子,年节上去望望就使得。待妹夫中了举你做了夫人,想必就好了。”
尚真真甜甜的笑起来,轻轻道:“相公也是这样说呢。”炭盆里的一块炭发出噼叭的声音,真真取火箸拨了一下,冒出一股青烟。
尚莺莺微笑,蝴蝶押发上的那两颗珠子跳跃,映着窗外的雪光越发闪亮,她挥着手里的帕子,笑道:“有这几双鞋,只怕爹爹明儿要背着我给你捎些什么来。”
小梅笑嘻嘻送上两碗茶,真真看她已把那个荷包拴到腰上,取茶时冲她挤挤眼,小梅红着脸把荷包解下塞回袖子里。尚莺莺立饮一杯,把包鞋的包袱拴在手上笑道:“我先回家去一遭儿再去李家,这样天气不好叫他李家的管家们在外头久等。”
真真送她到巷口,转身没走几步就滑了一跤。她怕相公天黑来家会滑倒,就和小梅两个到厨下撮柴灰,顶着风雪仔细撒在道上。撒了半日,厨下灰尽。主仆两个灰头灰脑站在门口,相对好笑。小梅脸上沾着厚厚一层灰,再叫化了的雪水淋下,一道黑一道白,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好牙齿。真真猜想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正弯腰捡扫帚簸箕,却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好脏的孩子。”
小梅看那起人都从她们撒过灰的道上经过,极是不乐意,上前牵小姐的衣袖。真真只是笑笑,抬起身时正见一群男女走到对门,其中一个穿古铜地织金团花长袄的极是眼熟。真真还要细看,那群人都进了门,只传来一阵哄笑,这回听的分明,就是她家相公。
尚氏因桃花镇上招惹了是非,到府城格外谨慎。府城又比不得小镇上的妇女们喜欢串门,所以真真也不晓得对门住着什么人。此番相公径直去了对门,却有些叫她好奇,把扫帚等物归置好,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只看到对门有几个管家拎着篮子出去,其中一个就进了她家的杂货铺。真真马上回厨房洗脸,换件干净衣服就到铺子去。
瑞记杂货铺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挤着一屋子的人。真真走进帐房,叫小伙计取了一包干笋一包丝线来,装做无意,指着方才对门出来的那个管家道:“那是哪位财主府上的都管,干果子一买就是好几两银子的?”
小伙计小三儿笑道:“就是小的和小姐说过的姚老爷家。”小猴儿压低声音道:“听说姚老爷贩洋货,赚了许多钱捎来家。他家只有一个姚小姐,没了大人管束,极是肯花钱的。”伸头出去看姚家管家出去,又笑道:“如今咱们松江府里都叫姚小姐是赛嫦娥,说她虽是生在商人家,却无半点铜臭气,又有才又有美貌,端的是个玉洁冰清的月宫仙子下凡呢。”
真真听说是这样的妙人儿,心里大定,使袖子掩着口笑,好半日才道:“姑娘家有了这么个名声儿,可怎么好找婆家?”
小三儿吐舌道:“小姐不知,那赛嫦娥没有兄弟姐妹,又无远支近族,若是娶了她,不是天上掉下一场大富贵么。怎么会无人娶她?若是姚小姐肯嫁,只怕愿意娶的公子少爷能从松江府的东城门排到西城门呢。”
李二叔敲了小三儿一下,喝道:“快去做事,再这样胡说,小心扣你工钱。”轻轻一脚把他踢出帐房,对尚真真陪不是道:“这孩子有一分能说成十分,休叫他哄着了。”
真真笑道:“不过随口说说罢。”站起来拎着纸包儿就要出去,李二叔微摇了摇头,真真便走到窗边看玻璃窗外一枝老梅。帐房知趣退出去。李二叔方道:“今年的红利共计九百八十一两,扣除小姐支用的六十七两,还有九百多。”
尚真真笑道:“哪来这许多?我们可是只出了二百两的本钱。”
李二叔笑道:“大小姐私下里添了一千,前几日老爷背着大小姐又添了一千五。明年本钱足够,二小姐不如把这几百两收起零花。”
真真思索良久,摇头道:“家常用度哪用得这许多,收在家里做什么?就是存到钱铺子里也有一分利钱,还是添做本钱罢。只是明年七八月间相公若是中举却有不少花费。李二叔到六月能积下一千现银来就使得。”
李二叔应道:“有这三千多两的本钱,老奴有本事明年翻成六千两。”
真真因无他事,辞了李二叔回家。王慕菲已经坐在火盆边,脱了靴子烤袜子,看到娘子手里两个纸包,笑道:“买了什么好东西,包的这样严实?”
真真偏着头看他,笑道:“是干笋和丝线。”高声唤小梅:“打盆热水,泡两把笋。”又故意道:“今儿在铺子里听见说我们巷子里住着一位赛嫦娥的才女,做得好诗。相公可晓得?”
王慕菲先是一呆,再是大笑,手里的袜子掉到火盆里。真真忙拾起,已烧掉了半截,焦臭难闻。忙丢到外边,又开窗开门透气。王慕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拿大拇指擦了又擦,笑道:“说的可是姚家小姐?”
尚真真有些心虚,点了点头,只说北风吹乱了桌上的绣线,又站起来关门门窗。
王慕菲笑道:“我今日在梅花庵就遇见她了,方才还到她家去过呢。什么做诗,什么才子才女,一群毛孩子胡闹罢了。”
真真取来一双新袜,半跪下替相公穿上,一边笑问:“这是怎么说的?李二叔也骂小三子信口胡诌来着。”
王慕菲摇头道:“咱们薛知府办的那个女学,你知道的,明德女学。”
真真笑道:“怎么不知,我姐姐还去上过几天学,嫌那里太苦,没几天就来家,后来才请的先生教我们。一转眼都有三四年了。”
王慕非叹息道:“自薛大人升了粮使,那女学就不如从前严谨。女学生们反到一个比一个觉得自家有才。只姚家那小女孩儿是个异数,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儿,却写的一笔好字,做的诗也还看得,所以那些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