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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搭这班车?”友人开口。
“发生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你们大概也不会在营区多待。那天晚上最近的班车就是这一班,我算准了到站时间来的,这点小事才难不倒我。”Morris说。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和相遇时一样精明,我忽然想念起他在大雨中无助的样子了。
我看见Morris手上拿着一卷图纸,于是便问道:“那是什么?”
Morris“喔”了一声,把那卷纸递给我,我还没打开,他就说:“是你从大雨里抢救回来的图,就是Vincent在那棵树下画的,他说想送给你们。”
“啊,其实……我本来是要画给Morris,但Morris说,转送给你们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我还有很多机会画图给他。”
我面对着满脸通红的Vincent,慢慢展开画卷,才发觉里面是一只像蟑螂的生物──正确而言,那和我看到的鹌鹑图有点像,都有蟑螂的某些成分,这好像已经成为Vincent的特色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雄鹰。
“这是……”
“Vincent这个笨蛋,冒雨跑到树下就是要画这头青鹰。真是够了,我们家自己就有养一只鹰了啊,而且还画得这么烂。”
“呜……Morris,你不要这么说嘛,我是你爸爸,爸爸耶!”
“少来了,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爸了?”
“呜呜呜……那天晚上你明明叫过我爸爸,还跟我对不起,语气还好温柔,你看,就像这样,双眼含着眼泪,神情带点茫然……”
“吵死了,那是我受伤神智不清!你这种人要当我爸爸,先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啦!”Morris整张脸都涨红了。
“Morris,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准哭!”
我和Vincent又聊了一阵,他把他在T市的地址告诉我,并欢迎我随时来找雀鹰和Morris玩,我满怀感激地收下。看着Vincent略显苍白的脸色,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发觉,与我同种的人类,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否则我和Morris可能永远没法和好。”Vincent对我说。
“啊……那里,其实我……”
“Morris说得没错,Lawrence死了之后,我一直不能适应这个事实,所以一直在放纵自己,不肯担起活下去的责任。也苦了Morris这孩子……虽然往后的人生可能很短暂,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说。
Morris似乎也和John聊了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们当初在车上说了什么,于是悄悄地凑了过去。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令我费解:
“结果你们来了趟蜜月旅行,还是毫无进展啊?”
“……似乎是的。”
“你特别对别人好像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吃醋两个字要怎么写嘛!你的努力全白费了啊,大叔。”
“真有这么明显吗?这么容易就看得出来……”
“谁要看不出来就是白痴了。”
“…………”John忽然变得很沮丧的样子。Morris老气横秋地向前一步,拍了拍友人的大腿,好像在安慰他什么似的: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并不是每个小孩都像我这么精明。毕竟我家也有一个很迟钝的家伙,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他边说还看了一眼Vincent。
Johnny一直站在铁轨旁,夕照映在他雄壮的体型上,直到火车离去,他才缓缓踱步走回我身边。我觉得他看起来也心事重重。
“我们之后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Vincent牵回Morris的手,向我们微一鞠躬。我本来还想和他们去吃个饭还什么的,但一来我这边有两个莫名陷入低潮的生物,Vincent的表情也格外严肃。Morris大概看出我的不舍,他静静地说:
“今天,是爸爸……是Lawrence的忌日。”
我恍然大悟,赶紧和他们道别。我和John目送着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往车站那头渐行渐远,我忽然想起来,Vincent的寿命是如此有限,如果照John的说法,这对父子最长最长也只能再做个十年。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种令人感伤的疾病,有人什么都不做,却能长命百岁,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至少他们在有生之年,能找回彼此,这世上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连十年的天伦也无法享有。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欣慰起来。
或许所谓亲情,和血缘是可以分开来的,甚至不必是同个种族。就如Morris和Vincent,就如老是叫Morris“老爹”的雀鹰,就如我和我的友人。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走过去,从后头牵住了John的手,友人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们回家吧。”然后他说。
那张鹰的素描,后来张贴在我家墙壁上,成为众多动物访客的欢乐的源头。
一切终究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John的车开进T市喧闹的市街,街上人类来来往往,城市的压迫与紧张感再次向我涌来。我捏紧手中Vincent送给我的画卷,想起过往许多人类的遭遇,我觉得我不能逃避这一切,因为我已经拥有太多旁人所无的幸运了。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逐渐接近我在森林里的家。我抱着灰狼的头坐在后座,离开Vincent父子后,他又恢复难以理解的沉默,平常他这样一语不发的时候,不是在想事情,就是在生我的气。
但这次我却猜不出他是为了什么,因为他看起来有点消极。虽然有时候稍嫌霸道,John是一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同时他的自信,也能在群众中领导他人,不管在什么地方,John总是最显眼的一个。但现在,我觉得他的自信忽然消失了。
“John,你……”
“我是不是让你很没安全感?”没想到我才开口,John就忽然说话了。出口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
“安全感?”
“遇到事情的时候……上次狼的事情也是,这次救小孩的事情也是,你是不是觉得,找我商量只会坏事?”
“咦?”我呆住了。其实我每次会背着John偷偷摸摸做事,都是怕他会骂我。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我没有这样想啊,我只是……”
“我是不是让你无法信赖?是不是每次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没办法派上用场?你是不是觉得,我老是和你站在不同边?”John的语气逐渐有些激动。车子驶过我家门前的小路,稍微颠了一下,我越来越觉得奇怪。
“没有啊,John,你在想些什么啊!何况你常常都在国外不是吗?我都这么大了,自己做自己的事是当然的事,这跟信赖不信赖没有关系,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你吧?”
“那你为什么宁可找那只狼一起行动,也不肯告诉我一声?我比狼还不如吗?”
车子在我家门前那棵橡树下急停,我和Johnny都前倾了一下。John忽然打开车门下车,然后又打开后座的门,把我抓了出来,动作有点粗暴。对于友人莫名的发作,我也开始有点生气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你比狼还不如?照你的说法,狼本来就应该不如你吗?我实在受不了你这种想法,自从Johnny来了之后,你越来越像个自私的人类……”
“对,我是人类!”
John突如其来地大吼道。我被吓住了,John捶了一下我家的橡树,瞥过了头,灰狼跟在我身后下车,只是静静站在我们身后。
“我是人类!我他*的生下来的是个该死的人类!而且偏偏我的……朋友,又是个精通动物语言的人,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和所有动物沟通,他拥有许多人类无法体会的想法,而且后来他还跟我说,他讨厌人类,讨厌我存在的这个种族!我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事情,但我却要装作自己理解,因为我不想被那个朋友讨厌!”
“John,可是我……”
“你知道我有多无力?你明白吗?从你发现自己的能力以来,我总是站在旁边,看着你进行一次次我完全无法插入的谈话,做一些我无法插手的怪事,我像个局外人一样,不论我多么想帮你、保护你,还要小心不要落入一般人类的想法,以免被你讨厌,被你指责!”
John的声音沙哑起来,我觉得他有些哽咽,但我说不出话来。他又抿了抿唇:
“我有什么办法……?我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着,全人类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