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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又向城下伸出手去,胳膊大致晃了晃兵力密集的地方,颇有些得意地道:“皇后娘娘您瞧,就是那里了。逆贼仍一意攻城,只是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而且都被我军包围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微臣敢打保票,不出三个时辰便可抓到逆贼。到时候要平息这场叛乱,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了。”
非欢眉头微皱,忽而问道:“你姓司徒?”
九门提督虽然不知皇后为何突然这样问,但仍是连连颔首称是。
非欢微微点了点头,因为她看不太清楚远处,便淡淡地提问:“冥兮楼的人都如何了?”
九门提督闻言顿了一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悲痛且追悔莫及:“回皇后娘娘的话,恕微臣失职,臣等接到娘娘命令的时候,冥兮楼的人已被诛杀了大半。后来微臣宣读娘娘懿旨的时候,他们之中竟是无人相信,仍一意孤行。现在活下来的,怕是也已不多了。”
非欢只觉呼吸急促,心悸难耐。她强忍着疼痛,简短的话语之中含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王者之气:“开城门。”
用尽全力爬上马的时候,非欢只觉胸腔一震,随即便着着实实呕出好大一口血来,绯红的鲜血溅在通体雪白的马上,显得格外刺目。
不理会身后远桑的大喊声,非欢咬着牙极力在雪地上策马奔驰着。她心中的那个愿望也越来越坚定,只因为她抱着那一个念头的时候,心里再也感受不到愤恨、悲痛或者……绝望。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非——欢——”
她忽然浑身一颤,脑中顿时一片混沌。儿时少时的记忆纷纷交错涌上,让她痛苦不堪。
她缓缓回首看了皇帝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凄绝的笑容。
如果……
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是你最先遇到我……那么,我愿真心实意地爱你,只爱你一人。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很想从一而终,只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不用背负仇恨,不用顾虑天下,只做你的妻子。
……
待非欢行至短兵相接之处的时候,早已是精疲力竭。她喊不出一个字来,便只是用零殇剑撑着地,一步又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两军厮杀得最激烈的地方。
齐军见了皇后此般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下意识地上前护驾。而令人惊奇的是,就连敌军见了大齐的皇后,也皆是纷纷停止了挥剑。非欢不理会任何人,只是直直地望着那个被敌军拥簇着的黄衣男子。
明黄,本是专属于帝后的颜色。但他向来如此,最喜明黄,最喜世间最尊贵的一切。呵呵,她怎么忘了呢,她怎么能忘了呢!他最爱的永远都是权力,是天下,是那种在高处俯视浮生未歇的快感。
那男子亦回视着她,神色平静,比浓墨还深沉的眼中不夹杂一丝情感。
另一边的非欢却已是曲了眉,显得十分难受。尽管她已经竭力隐忍着那份痛楚,不让自己显现出懦弱来,但仍是有两行清泪出卖了她,顺着美丽的脸颊汩汩流下。
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是,她忽然便提起零殇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众人只觉银光一闪,便见血色纷飞,仿佛破碎的娇艳花朵,在盛开到极致之后轰轰烈烈地死去。
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他们初见的那日。尽管互相都并无好感,但起码没有之后的那么多权力纷争与感情纠葛……
非欢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突然倒在地上。因她紧紧握着李颢陵的手,他也被她拉着跌倒在地。
李颢陵本来已经做好被她杀死的准备,这会儿却是愣住了。直到鲜血染红了他明黄的衣衫,李颢陵才回过神来紧紧抱住非欢。
非欢的手仍然紧紧握着带血的零殇剑。她缓缓睁开眼睛,竟然笑了起来:“是你……杀了我。”
原来电光石火之间,非欢拉了他的手,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她恨他,他却爱她。手刃自己的心上人,是比自己死去还痛苦的事情。
她这是在报复他。
李颢陵知道,她已经失去如心,又要失去梓宸,原本便已经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她选择死在他的手下,是想让他痛苦悔恨,心碎至死。
“非欢,你好狠的心……”李颢陵忽然仰起头来,眼泪一滴滴地砸在非欢苍白的脸上。
非欢用力喘了口气,含着笑意说:“我恨你。”
李颢陵浑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地面上的血迹斑斑,很快就被这诡异的雪所掩埋。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颤抖着伸出手来,轻轻抚上李颢陵的脸,“我恨你,是因为我爱你。”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令人绝望。
这是她第一次对李颢陵说出爱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这一生只过了二十四年,却已经很漫长,很漫长。她已经很累,想放下所有的一切,去陪伴地下的亲人。
仇已报,泪已干。她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死去。那么这次,就让她自私一点,让她先离开,让活着的人为她难过吧。
她这一生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就让她自私这么一次……
李颢陵心中痛极,仿佛被千斤石轮碾过一般,碎成了粉末。他从未这样狼狈地哭泣过,泪滴仿佛急雨,破坏了他之前全部的伪装。
他是那么爱她,爱她的温暖,爱她的可爱,爱她的多变,爱她……他的爱那么深那么深,可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他强忍着将这份爱暂时埋在心底。却没想到他的隐忍,竟然令他们永远无缘。
他甚至想过接受她和别人的孩子,只要她能开心地活着。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嫉妒。元梓宸是太子,他若为帝,定然是容不了这样一个存在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相爱的两人已经站到了对立面?为什么他们两个,一定要有一个受到伤害?
李颢陵曾经说过,没有了非欢,这天下就算是得到,也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天下了。
他长叹一声,抽出非欢手中的零殇剑。这把他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宝剑,因为沾染了她的鲜血,在他眼中已是最令人厌恶的东西。
就用这把引起一切祸乱的剑,结束这一切吧。
李颢陵也笑了起来,举起零殇剑直直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没有李泽轩那样洒脱,可以做到无怨不悔。李颢陵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十四岁初见的那一年,他就会选择带她离开。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们终究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非欢看着李颢陵的举动,含着那丝凄凉而无奈的笑意,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
五年后。
崇元五年,春。
太子已经在昭元殿门口蹲了很久了。可恨他那父皇,仗着自己是皇帝,就不守祖宗规矩,硬是进了母后的产房。
梓宸正怨念不已的时候,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他猛地跳了起来,拍手叫道:“妹妹出来了!”
一旁的小厮刚想问问太子爷为什么是“妹妹”,报喜的宫女便满脸喜色地跑了出来喊道:“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公主,皇上高兴,要大赦天下呢!”
梓宸没兴趣听这些宫人讨论赏钱的问题,趁人不注意,他便灵巧地溜进了屋子。
一室温暖。
梓宸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母后床边。只见李颢元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跟个小猴子一样瘦小。他有些担心妹妹,正想上去问问情况,却见父皇将婴儿放在了母后身旁。母后一脸喜色,反复摸着那孩子的脸,嘴里直念:“是心儿啊,是我的如心回来了……”
李颢元也是满脸笑意,当即便下了旨:“这孩子,就叫倾心吧。”
梓宸微微怔了怔,扯了一旁宫人的袖子问道:“远桑姑姑,如心到底是谁?你不是说在宫里不许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吗?为什么母后就可以提?”
远桑慈爱地摸了摸梓宸的头顶,长叹一声,这才笑道:“一切都过去了。”
所有的一切,随着小公主的出生,都已经过去了。
时隔五年,非欢终于放下心结,重新开始她的人生。生命中的之前的二十九年,她受尽磨难,尝遍了人世间的各种痛。可是这世上没有谁非要另一个人陪伴才能过一生,为了生者,她终于选择了坚强地活下去。
原来五年前非欢自刎之时,因为她受了重伤体力不支并没有将动脉划断。经过程宗奇竭力救治,她便缓了过来。又听说梓宸的身子渐渐好了,她这才安心养伤,直到半年后完全康复。
至于李颢陵,就算是没有那一剑也已经没有几日可活,那日便断了气。李颢元没有为难他的家人,还保留了襄亲王的爵位,让他入了皇陵。
一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