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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的时候,临近午夜,一切回归正道,重新有迹可寻的安全和乏味。
乐悦非常欢喜知足,回去的路上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亢奋之极。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连同熙攘的游客也各投归宿,乐悦响亮的声音穿透空气在空荡荡的路面产生绷脆的回响。林以诺笑笑地不时侧过脸看他。与曾经得失成败的经验迥然不同,乐悦充满灵感的即兴演奏所具备的强大的内心力量,形同解除封印后无禁忌的抵死纵情,很难说明,类似于天然生成的气场,潜伏着某种迫切的隐喻。遵从秩序,或者,放任自流,哪一种途径更接近真相。这两者争锋夺势,相持不下,林以诺无法划分侧重。
回到医院,乐悦累得厉害,爬上病床很快睡熟了。林以诺慢慢走去旅馆。冲完澡,困意已消,木格子窗外有充沛的风吹进房间,声音轻快,令人耳目清醒。这一夜不了了之。
一夜未睡,血液流转的速度会有些减缓,使人知觉略微迟钝。出了旅馆,林以诺临时决定前往剧院。外面阳光和风都很充足,林立的楼群,露天座里层出不穷的顾客,城市的风情仍旧井然有序,表相丰盛完满。他没办法与周遭相融无间,像来自外星球的访客,与一切形成隔膜。他刻意徒步走一些僻静的狭小街区,避开外界的喧闹。
比赛的最终决赛稍后将在剧院进行,是一场公开的音乐会。剧院大厅的门还未打开,林以诺靠在一旁等候,剧院门口逐渐聚齐了业内名声显赫的专家,还有许多家长带孩子一同观摩,虽然声势浩大,但人人斯文有礼,相互之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小心翼翼以免干扰他人。
林以诺无意发现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子,穿一套镶蕾丝的黑色丝绒窄身裙,十分合理优雅,左手牵着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她站立的位置令林以诺看清楚她的大半部分侧脸,有种非常熟悉的介质。一个膨胀的幻象逼近他,突兀的真实,那张侧脸,从额头直到下巴的轮廓同乐悦床头上那张旧照片里的女子一模一样,包括稍稍挑起的眼角,甚至眼神。林以诺猝不及防,如遇鬼魅。
14
他试图走近些。幻象渐渐在眼前放大,如形容狰狞的恶,出击精准重力。林以诺被它狠狠冲撞。
乐悦的眉目真正像母亲。林以诺看着她,真奇怪,岁月好像对她不起作用,她仍然非常年轻,活脱脱一位生活优越的贵妇,一切健全,什么都不缺乏,在她身上寻不着任何历史和过往的线索。
那小男孩先发觉他注视的目光,亮闪闪的眼睛好奇地看向他,然后一径地冲他笑,灿烂的笑脸夸张似从不知人间忧欢。那位全新的贵妇终于也注意到他,礼貌地微微笑起来,修养极好。林以诺轻轻颔首,说,“您的孩子很可爱。”
“谢谢。”她说。
林以诺看着她,“原谅我的唐突,我的一名学生跟您很有几分相像,也许您认识,他叫乐悦。”
她的表情一丝痕迹都没有,仍是微笑,俨然训练有素。他听见她说,“真抱歉,我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说完态度体贴地向林以诺欠欠身。
林以诺不由地冷笑,“是吗。”
他小视她了,这弱女子应付事故的经验足足高他好几倍。她叫他吃了败仗。
两个人面对面走入僵局。
“妈妈。”旁边的小男孩子仰起头瞪大双眼看两名大人较量演技,一脸茫然。林以诺愣住,自觉过了分,无论怎地,不该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做出挑衅。他努力克制自己恢复常态,转过身去下意识抬手遮住撞痛他眼睛的阳光。
音乐会进行到一半,林以诺忽感厌烦,中途就退了出来。
走过路中央的大广场,高大的树木搭出一条绿荫浓密的走廊,年轻的母亲带孩子在树下休憩,瘦而精神的老太太低声热烈地与她们交谈,附近一对情侣互相拥抱着打瞌睡,良辰美景似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画作。
林以诺站定半晌,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懒。先前一定是他误闯了一个被虚设的时段,奇突的出场人物和情节对白在现实中并未曾出现过。
他走回医院。乐悦没在病房。病房里的空阔冷清有点不切实际。太安静了,四周没有任何声息,好像一切生物统统酣然大睡,万籁俱寂。他靠坐在沙发椅上,一夜未睡的疲倦齐齐袭来,双眼都几乎睁不开,连乐悦悄悄推门进来也丝毫没有察觉。乐悦紧挨着他坐下,笑嘻嘻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贴着他的脖颈。这么开心。
林以诺清醒过来,头脑里断断续续复苏的印象一下子褪为不成形状的影子。
乐悦举起卷在手里的一张海报,“老师,我想参加这个比赛。”
林以诺接过海报看了一眼海上面的内容。是纯粹商业性质的表演赛,由一间不怎么知名的小提琴制作工坊赞助。
“为什么。”林以诺皱起眉头,拍拍他的头。乐悦顺势抱住他,“因为决赛的奖品是一把手工制作的小提琴。我想要那把琴。”
林以诺不禁笑了,“你这么肯定自己能进决赛。”
乐悦抬起头,“嗯。我一定能进决赛。”
林以诺看着他,忽然不愿意让他有失望。
乐悦已基本痊愈,手指恢复运用自如。林以诺办理好手续接他出院,他们开始为比赛做准备。乐悦像一只奋勇的小兽,对比赛充满野心,一副理所当然的自信与坚决。
林以诺内心一角的隐忧渐渐也淡却了去。
傍晚下起了大雨。乐悦留在旅馆练琴,林以诺出门买晚上的食物。
“林老师。”
林以诺转身看着来人。大脑储存的记忆数据短时间内无法检索分明。
她正轻描淡写地微笑着。她今日穿了一件玫瑰灰色细针织连身裙,搭配一只FURLA的孔雀绿色复古手袋,一抹颓唐的艳丽。她欠了欠身,说,“我是苏解语,乐悦的母亲。”眼睛和唇角的轮廓很真挚,难以测知虚实。
15(上)
苏解语。多好的名字。浪漫得不似真的。
林以诺默不作声,看着她打开手袋,取出一支烟,点上,吸一口,笑笑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一点时间。”
他一眼看到她左手的无名指有不很明显的缺陷。
他挑了旅馆隔壁的一间咖啡店,里面灯光没有全部打亮,长长的落地玻璃窗布满潮湿的雨水,店堂采光不足而更加暗沉。很多旅人在里面临时落脚等待雨势转小。
苏解语先坐下来,身体斜靠着落地长窗,像赴一场休闲的约会般适意。
林以诺看着她,“你如何找到我。”
苏解语笑,“在这里,想找一个我认识的人,并不难办到。”
呵,他对这女子的估计远不够高,她的权势已然放大到这样的地步。
她停顿一下,又笑,“说起来我们还是同学,不过我长你好几届。你学是院所有华人学生里年龄最小却最出风头的,我记得那时还经常去听你的音乐会。”
林以诺很是震惊,看住她。她又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兀自往下说,“我生乐悦的时候刚好在大学部念三年级。乐悦一出生就极不安分,简直像个小魔鬼,非要全付精神应付不可。”她的声音又慢又有条理,“我从小没吃过苦头,一向天真,觉得为爱情无条件付出是人生至大幸福。看我多蠢,人生目标如此荒谬。怀孕是个意外。我和乐悦的父亲都还是学生,本来我们说好毕业后结婚,结果才听说我怀孕,他就怕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不过是个大孩子,哪里有能力为妻儿担当。他不承认孩子是他的,他的家人也把我当成来历不明的疯子,他们全家为了躲开我特地为他转了学,我想尽办法都找不到他。学院要求我自动退学,父母不原谅我,再不准我回家。我以为可以找工作,靠自己独立生活,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根本是个低能儿,从未有一天活在真实世界。我寄希望于找一个愿意娶我的人,是谁都不要紧,没想到这种谋生技能也必须趁早学,我学得有点晚,火候不够,所以常常出差错,人家总嫌我样子委屈,不懂得讨好。我从这张床睡到那张床,没有一张床肯让我睡到老死。有时候早上醒来,还会错觉自己只是在做噩梦。”
她坐在他对面,形同处在一个为她独设的舞台中央,全神贯注,孜孜不倦地说话。不知是她的演技,抑或是虚构的老套故事,总之如一列出了轨的列车,又长又悲,骗尽苍生。
林以诺不言语,一味沉默地聆听她独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乐悦带大的,我后悔为什么执意把他生下来,没有他,我可能不会那么狼狈。我们两个半死不活的拖着,没有人在要紧关头拉我一把。后来有个男人提出愿意买我。呵,我真替自己悲哀,我已经看上去像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