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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卡多的专场音乐会设在佛罗伦萨。统共十场音乐会,却无一人见过一位名叫乐悦的青年小提琴家。
乐悦并没有在这座城市出现。林以诺恍然明白,乐悦技巧地对他说了谎。他实在震惊,没想到乐悦的演技逼真纯熟到这个地步,完完全全骗过他。长此以往,一定可练得与他母亲旗鼓相当。想到这里,他立刻煞住,思想不能继续发展,太危险了。
林以诺好不容易定过神来,此时再追究也无益,他能做的只有等。他愿意回去等一个解释。
又过了几天。唱片店的生意十分清淡,林以诺提前锁了店门去附近超市买食物。再绕一大圈去找乐悦喜欢的一种碳烧咖啡粉。
回到家门口,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听闻脚步声便抬起头来笑,“老师,我把钥匙弄丢了。”
乐悦站起来。
林以诺没看他,经过他身边用钥匙开门。
乐悦跟着进门,伸手就抱住他,埋首在他怀中。
林以诺忍不住回抱着他,半晌才说,“怎么搞的,弄得这样狼狈。”
乐悦只是闷声说,“我饿了。”
林以诺进厨房准备晚餐。乐悦在浴室洗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
两个人又坐在一起吃饭。靠得很近,途中没讲什么话。
吃完饭,乐悦仍旧坐着,欲言又止。
林以诺决定助他一臂之力,“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是。”乐悦乐悦轻轻吁一口气。
“说吧。”
“老师,我可能做了错事,你先答应我不发火。”
林以诺看着他。真厉害,凡事先摆出低姿态俯首认错,如果对方不肯原谅就是小人。
林以诺没作声。
“老师,我没去意大利。”乐悦全神贯注看着他。
林以诺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乐悦说下去,“我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巴黎。我在巴黎音乐学院搜集一个问题的答案。”
林以诺隐约感觉惊慌。“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所以回来。”
26
隔很久,乐悦轻轻说,“我去看过那个男孩子,他坐在教室里听课,跟周围普通人没有分别。”乐悦停顿一下,“他妈妈说毕生感激你。”
“闭嘴。”林以诺大声而暴躁的打断他。
乐悦执拗地拉住他的手臂,继续说,“老师,你的手已经好了,为什么你总是记着过去。”
林以诺猛地甩开乐悦的手,低声说,“你站在这里一声声提醒我,叫我怎么去忘记。”说完抓起他的衣服和行李,砸向他,“滚。滚得远远地,永远都不许回来。”
乐悦踉跄着退了好几步,瞪着眼睛不置信看着他。
两人在强硬和沉默中抗衡。
然后他一声不响掉头跑到了门外。宽阔的街道上有仓促的足音,逐渐细小,不知所踪。
林以诺站在原地,无法移动半步。他的反应如此强烈,吓怕自己。
快八年了。原来,内心积累下来的阴影从未能消减,时时刻刻,他都在为其提供养分和生命力。他闭紧眼睛,怕眼前真的再出现那男孩的脸。他其实已经想不起他的姓名。
那时在老师公开课上,林以诺第一次遇见他。别的孩子极其专注的练习指法,除了他,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琴音同本人仿佛分裂开来。看多了琴童,林以诺自有判断的标准。他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显然高于所有同龄人,天赋不靠努力,亦无法被模仿和分享。
林以诺走过去直截了当对他说,“我要你做我的学生。我保证你会年少成名,很快抵达你与天分相符的身价。”
男孩定定看住他,似笑非笑说,“可我一点不喜欢这东西,它的声音难听得要命。”
至于那男孩为什么改变主意,至今林以诺全不知情。整个故事像一个圈套似的。
很晚了。林以诺打开唱机,洗澡,抽出一本梭罗的小说,躺在床上阅读。
外面霓虹声色已褪去大半。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拨打乐悦的电话。已经关机。他把书放回原处,关掉灯。半小时,又扭亮灯,再拨打电话,依旧听到被提醒关机的机械声音。
他起床穿好衣服,站到窗边。街道一片空旷,雾雨弥漫。他没犹豫,拿了一把伞锁门出去。
他延着附近每一条街区和每一间旅馆急切搜寻,天色发白,仍一无所获。他最终停在了一条岔路中央。清晨尚无任何人经过,楼群之间的天空是微微泛出暖色的灰白。一切悄然无声,能听见风和云层因急速掠过而摩擦出的声响。空旷又带了点清冷,使人觉得血液流速减缓。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他惊觉,令遍寻不获的这个人早就在他心里生了根,彼此依赖和共存,要拔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他竟一直以为是他在纵容乐悦,其实更多时间是乐悦在纵容他吧。事情不遂心愿时他便随意指责喝骂,乐悦大抵是明白,寄人篱下必需多付出一点,多迁就一点,所以从不计较。但性格再豁达也是人,总有疲倦的一刻。
再拨打电话,再度失望。
已没什么地方可去。林以诺不得不回家。
远远的,他望见乐悦就靠在唱片店的门口侧着脸笑,头发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正嗒嗒地滴水。
林以诺快步走过去。
“我没有钥匙。”乐悦嘴角还挂着一丝调皮。
林以诺迅速打开门,不由分说,取过大毛巾来,帮他擦头发。乐悦任他摆布。
“怎么不找地方躲雨,让自己淋成这样。”
“因为我知道,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心软,不会再赶我。”
林以诺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不起,乐悦,那些话全都不算数。”
乐悦十分惊讶,把脸探向他,忽然笑了。
林以诺翻出干净衣服塞进他手里,“你真的一塌糊涂,快去洗澡。”
乐悦洗完澡,躺倒在床上酣然大睡。折腾了一夜,他的确累到极点。
林以诺虚掩上房门,坐在店堂沙发上想尝试写唱片推荐,却完全写不出一个字。他仰躺着戴上耳机听巴赫。过了一阵子,起身换了一张帕格尼尼的唱片。
这套旋律似穿越多年的回响,重新悬浮在他头脑里,它饱含隐喻,是一种他不敢正视的东西,而乐悦逼迫非要它隔着蓦然回首的惶恐重生。
27
乐悦醒来已是中午。
林以诺叫了外卖。两个人凑在一起吃午饭。乐悦凑过脸来,轻声说,“老师,天气不错,不如你放假半天,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套上便服开车去了郊区一座新建的公园。
天气确实如乐悦所说,果然不错。天空呈现出许久未见的蜻蜓翅膀一般的蓝。雨天过后的潮湿味道在空气里造成回味,十分清新。
停好车,穿过公园独特的狭长入口,一霎那以为闯入世外桃源。只见园内古木苍天,缠缠绵绵的浓荫一望无际,涟漪般摇曳起伏闪烁生光,直令万物寡言。
两人靠在一张藤椅上长久地凝视这片天地。附近不远处是一条人工溪涧,周遭种满如稀释水彩般的淡紫色帕尔玛蝴蝶花和花瓣散落水中的浅粉色雏菊,肋骨似的水波上散布着阳光和破碎的林木。
乐悦笑,“今天总算摆脱了门德尔松。”
林以诺嗤一声笑出来,“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难道不觉得吗,他的作品神经兮兮的,旋律意图暧昧苍白,大部分音符白白浪费了。”
这是自然。这位作曲家一生不食人间烟火,偏又觉得烟火人间的种种玩意新鲜有趣,固执投入,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林以诺接下去说,“嗯,他还喜爱露着一副清白无辜的面孔,柔顺亲切,从不节外生枝,像一个恋爱中的上流社会少女。”
两人相视大笑。
“想不想听故事。”林以诺笑意未褪。
乐悦一下子侧过身看着他,没作声。林以诺转开视线。
一会儿,他低声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我就认定他有天赋。可惜得很,他并不喜欢小提琴。但是有一天,他主动到音乐学院来找我,他说他想成为一名小提琴家。”
林以诺舒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记忆真可怕。有些事情,慢慢的,慢慢的就会变得不记得。而有些事情,只要思想暴露一点空隙,所有的细节就会翻涌而至,宛如电影的象征性镜头,在脑际反复推出。
一切似近在眼前。
林以诺坐在专为他设立的琴房教一个笨拙的孩子关于揉弦的技巧,那个小男孩敲开他的门,紧紧攥着手里的小提琴,站到他面前大声说明来意。林以诺十分意外,没想到他会临时改变心意。他尚未来得及表示拒绝或接受,那男孩已经举起琴,用饱满的长音向在场所有人诠释了揉弦技法的美感。这样意志坚决。他的表现让林以诺再次印证了自己的眼光。
他收他做了学生。好像是注定的,他主动走上这条路,走到头才发现是死路,结果满腔怨愤,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