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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问的赵石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扯痛,他和她之间,不是只隔了张桌子,还隔了不少的人和事。她知道他生了儿子,可他此刻,却由衷的希望,哪怕用所有换一个她,换一个平静的从前,哪怕不要北平的生意呢,哪怕不要后继有人呢,只要她!赵石南平静了许久,才深看着杜衡说道:“都好。”顿了下说着,“只有我不好。”
杜衡脸上的表情抽了一下,努力挤出个微笑:“她们都好,你怎会不好?”
“衡儿。”赵石南看着杜衡,神情苦涩,“你知道我的心情。又何必说这个呕我?”
杜衡低下头没有说话。咖啡店里放着异国的蓝调,玻璃橱窗外是安宁的街道,临街开放的郁金香。一切都很平静,却又很梦幻。
赵石南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衡儿,人生很短暂,我们之间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五年,我们何苦要这样?”杜衡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赵石南恳切的说着:“我需要你。如果你不想回扬州,我们可以就在北平。就像五年前那样。”说着声音有些悠长的轻颤:“院子里的海棠现在正是开的时节,秋千还在。”
杜衡的思绪,似乎也随着赵石南飘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懒懒的坐着,他轻轻的推着。墙内秋千青衫薄。五代十国时的帝王钱鏐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成了多少女人梦里的情话。如今这个男人异曲同工的告诉她“海棠花开,可缓缓归。”她的心里却是说不上的滋味。
杜衡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深看着赵石南的眸子,缓缓开口:“石南,”这是多年后,她第一次叫赵石南的名字。以至于他都有些激动。
“如今,不是五年前。五年前,只有你我。”杜衡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之间,却隔了多少人事?”
杜衡在外这些年,也看到了一些事。那个时代是有不少人,违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勇敢的和家庭抗争,有的解除了婚约,有的没有解除,却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又成立了家庭,结了文明婚,有了新事业。
可赵石南不同,他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丝绸世家的传人,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而西山派和改组派之争后,赵石南的生意无法做到北平,势必整个赵氏产业都在扬州,家里,族里,他哪能说走就走?去北平,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更何况,他家中的娇妾幼子,不是父母安排给他,是他心甘情愿要的啊。孩子长大,还要子承父业。这一切的一切,和杜衡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在这种掺和中褪了层皮,这辈子,不会第二次搅和进去了。一生一世,只要一双人,现在不但有了第三人,还有了孩子,这道坎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迈过去了。杜衡咬唇道:“石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瞬间像掏了赵石南的心肝,他不顾一切的抓住了杜衡的手,双眸刺痛的哀伤绝望:“不要,衡儿,这不可能。这辈子我认定了你,你是我的妻子,这怎么改变?怎么会结束?”
“石南。”杜衡的手已经酥麻麻的吃痛,看着赵石南的固执,眼圈有些红:“如今的社会,是可以离婚的。”顿了下狠心说道,“连清朝的逊帝溥仪,都可以和他的淑妃文绣离婚。何况我们普通老百姓。”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离婚?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一个词。他听说过,可那个词离他很遥远。他的世界里,只有休妻二字。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不放杜衡,不肯休妻,这个女人就永远是他赵石南的女人,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他的。可她,竟然说离婚?!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像死灰一样:“你是要和我离婚吗?”
杜衡的脑子一团乱麻,她是话赶话到了那里,并不是刻意提离婚。她舍不得,她没有告诉赵石南,她多少个笔名,都是姓赵。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可如今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她忽然明白,他和她,一旦见面,就是天雷地火,如果不离婚,就只有继续纠缠下去。这又不清不楚的算什么?杜衡的声音微颤着:“我觉得可以考虑。”
☆、情幻生:佯病
杜衡没有抬头,自顾的说了下去:“你的孩子,也可以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而我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杜衡的声音低了下去,心撕扯的几乎要窒息。她能有什么新的生活呢,心中的他已经扎根破土,钻到了灵魂深处,要拔去就是心肝俱碎,能再有条命就是幸事,又怎么能够忘却?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加了力气,他只觉得心都被抽空了,脑子里空白一片,过了很久,直直的看着杜衡,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眸子空洞的像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问着杜衡:“衡儿,你告诉我,你决定和我…离婚吗?”赵石南不知道怎么艰难的说出离婚二字。
杜衡抬起头,眸子上早就罩了一层薄雾,她看着赵石南的神情有些凄楚,决定吗?决定吗?她几乎要把自己逼得撕扯。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阳光已经开始斜照,她深呼吸的一口气,准备要说话,赵石南的另只手忽的覆了上来,艰涩的说道:“衡儿,不要说。”说着痛苦的叹了口气道,“如果离开我你能过的更好,我”赵石南说不下去了,只看着杜衡满眼的挣扎哀求:“衡儿,不要和我离婚。”
杜衡的心“嘭”的一下,跳的激烈,她从没见过赵石南这样的神情,那是种完全脱了他大男人面孔的、从心底泛上来的悲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石南,不要这样。”却怎么也挣不脱赵石南的手劲,不觉急的凄惶,“这又算什么?这么拉拉扯扯的,你让我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如果你觉得离婚丢脸,可以说我死了。也没什么忌讳的。”
赵石南眸子一恸,说她死了?他怎么会舍得?他松开了手,想了许久,看着杜衡道:“衡儿,不要冲动,我不拉扯。”说着看着杜衡,眼神却好像透过杜衡飘向了很远:“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比现在还瘦小,一张惨白的小脸,我几乎都看不出你长什么样。那天你的送嫁队伍很长,当时我就在想,我赵石南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可惜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娶一个扯走我心的女人。”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杜衡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成亲的隆重也瞬间跃到了她的脑海。那漫天的红,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庄重。她也还记得第二天,她懵懂的跟着他去拜见老太太,“全福人”在他和她头上撑开的大红伞,说着“开枝散叶”的吉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就在那时,她绊了个大跟头。那是不是已经是不吉利的预兆?自己为什么偏巧不巧的那么背,要在那里绊个跟头,那一绊,就绊住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生的羁绊,就是永远无法“开枝散叶”。想到这里,杜衡的心又要滴出血来,眼泪也越发的止不住。好好的姻缘,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衡儿,我八年前就说过,我赵石南,只会娶妻,不会休妻。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不是为了我的脸面,也不是为了赵家的脸面,只是为了我的心。”赵石南的眉头微微蹙起,抬起手放在桌上握拳用力顶着胸口,心很疼,从未有过的疼。
过了会儿,他调整了下气息,看着杜衡道:“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恳求你,不要躲着我,哪怕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半晌又说着:“直到哪天你真的有了新的生活,再来找我。我会同意。”赵石南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
先缓兵之计吧,话先说在这里让她安心。如果哪天,她心里已经全是别人了,那他也该还她个自由之身。但是,他赵石南不会让这天发生。
杜衡听了赵石南这番话,心里稍稍平静些。也罢,既然他同意不打扰她,她若有了新生活也可以找他再谈离婚,她也不愿壮士断腕般非得现在揪着去离婚。她的心,也疼啊。只要他不再如此般炽烈撕缠就好。
杜衡努力把心绪平复了些,对赵石南努力扯出了个笑:“那好吧。”一时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又好像无从说起。过了很久,杜衡问道:“双叶还好吗?”
“很好,她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柔声应着。杜衡的唇角泛起了自从见到赵石南后,最没有防备的一缕笑意:“他们两个,在北平的时候就整天叽叽咕咕的,能说到一起,一个爽快利落,一个聪明体贴,正是天作之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