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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青拉住我蹲下来,小声告诉我是他爹在和一位伯伯说话,所以撵他回去睡觉。近几个月他们总是这样。他好奇才躲在这里偷听。我很惭愧,虽然我只是来拿一本书,但是这样闯进去打扰到东家夜谈也是很难解释的事。所以我告诉彩青今天他爹有事用书房,我就不拿书了。
怪就怪我很笨吧,半路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很凄惨地碰到头。结果书房里一阵慌乱,很快就有人冲到我面前。
“柳夫子?”杨清溪很意外。
我很难堪地爬起来,“我来看看彩青有没有做功课。”这么晚了,我也知道这个理由实在很牵强。但是总比半夜来找一本书要正当得多。
“雪行贤弟!”
我惊奇地看过去,另一个人是忍风,“大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柳夫子是我家西席,竟与沐兄是旧识,这就好办了……”
眼睛一晃,我看见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剑。看来我撞破了什么秘事。
“雪行和我是生死至交,老杨你就放心吧。”
我跟着他们重新走回书房,偷着看看刚才彩青藏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这孩子也吓坏了吧。
虽然我什么也没听到,但是我得安安人家的心,“今天打扰两位了,两位放心。我绝不会乱说什么的。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倒是雪行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和醒岸离开以后,就到处走走,后来来到这儿,看这儿民风淳朴,风景秀美,就住下了。”
“我来……唉,雪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杨家村吗?”
“前朝国姓是什么?”
“杨。难道……”我无比讶异。难道这里都是前朝皇族?难怪秩序井然。
“这里都是前朝故旧。”忍风语气沉重。
钦毓明年春天南巡。他们在这里商议大事。我都明白了。他们想借机发难。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挣扎。我直截了当地说:“我也想参与举义大事。”在最紧急的时候,我内心无比清楚地承认我还爱着钦毓,和以前一样。即使这个人能让我做政治牺牲品,即使这个人能远远看着我被烈火活活烧死。我还记得他亲昵地和我说笑,他那棵我始终无缘一见的小梨树,他在那个夜晚狠狠打我的一耳光,他抱着我什么都不说,只微微叹息。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些伤痛,我更没有办法忘记那些爱恋过往。
分明是他们暗示我的,可是他们的表情还是很吃惊。
我说:“大哥知道,我本是扬州太守的儿子,我16岁那年家父被奸臣构陷,无辜枉死。我被流放乌里雅苏台,生不如死。后来流落江湖,生活困顿。承蒙杨先生厚意,我的衣食才有了着落。”半真半假,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查清我的底细。我的底细,只有钦毓知道。我的过去,一直都是被封锁的。我努力说得抑扬顿挫,读书人,谁都有这份能耐。
忍风虎目含泪,杨清溪握住我的手。我的手冰凉。
我心里更凉。我在心里说你们知道吗?我要背叛你们。我要让你们通通送命。包括你,救我一命的忍风大哥。我别无所长,也只有用一命来回报于你。以怨报德,我定不得好死。只是为了钦毓。我不能让钦毓死在你们手里,我不能放过你们,因为我不能让他以后每天生活在危险中。为了钦毓,我在边疆杀人如麻,对你们我怎么会手软。我对不起你们。我自会永堕血海地狱,不得超生。我要为钦毓再次双手染血,为了这世间我唯一深爱的人。钦毓,此生我决不负你。我的错误,将由我付出代价。
我们商谈了一夜。回来我对醒岸说我碰到杨老夫子,大家谈老庄谈入了迷。醒岸觉得很可笑,我一向用情深厚,怎么会擅长老庄。我说那有什么不可能,中原文化,本就是儒道释三神合一。我知道,正是这似是而非,才更像是真实的事情。我对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可以让醒岸知道这件事。我要保全醒岸。所以我要欺骗他。当我知道这个平静安详的村子里都是反叛的狂徒比寒冬将至让我更加感到寒冷。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抒解他们的怨恨,他们这样做没有错。但是我只能去做这个刽子手。为了钦毓,甚至为了鸿绪皇朝,我也没有错。但是如果为了我的心,我是知道错了也要去做的。这辈子我负人太多,只有钦毓和醒岸是我不能负的。
我要离开醒岸了。我发过誓,除非醒岸放弃或我死去,我是再不会离开的。我这次欺骗醒岸,我已经不准备再回来。我也不能再看到杨家村鲜血遍地。有太多人受伤害了,是我做的。我知道我不做也有别人做,但是这是我的双手做的。
我们亲亲热热在一起过冬,像一双互相取暖的鸟儿。我穿过冰冷的寒气商谈大事回来就抱住醒岸取暖。这次杨清溪给我的工钱很多,我给醒岸买了件皮裘。我们一起去吃三鲜楼。在三鲜楼我看见一个儿时的玩伴,早发了福,胖得不像样子。不过很奇怪,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当然认不出穿着寒酸的我,更何况我脸上还有疤。我默默地低头微笑。这个冬天我对人间的一切都有了诀别的感情。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意也善。
醒岸学习得很快。他很快就学会掌握主动。我都随他。我想如果我死了我最舍不得的人一定是他。钦毓是缘尽今生了,想到醒岸要被孤孤单单留在这世上,我就觉得心疼。其实我也很爱他,不过这是同命相连的爱,是相依为命的爱。和对钦毓的爱不同,那是毁天灭地的爱,是倾尽所有的爱。爱醒岸,像是爱亲人;爱钦毓,像是一场人生的赌博。亲人能长久,激情却不能燃烧一辈子,早晚有一天,它要把一切吞噬殆尽,那就是结束的时候。
人的惯性是可怕的。除去第一次,我越来越感受不到痛苦。我甚至不得不感受到身体的快乐。不管是逃避还是遗忘,我的身体渐渐接受醒岸,它在渐渐淡忘第一次锥心的痛苦。这是不是说明我不再那么爱钦毓,还是说明我在渐渐爱醒岸?还是我连自己都可以欺骗?
转眼冬去春来。为了起义大事,我化名杨梦梨。杨清溪不知就里,还称赞我名字起得好,杨梦离,做梦都想离开这个朝廷统治的世界。我在心中苦笑,我是做梦也不忘当年种梨之情,才以死相报。一直以来,我没有见倒过很多义兵,这让我很疑惑。难道他们只想刺杀钦毓,不想夺权?这不像是前朝故旧的做法。据他们谈话隐约透漏,我猜测他们这次刺杀是一次里应外合的行动。这就说明朝中有同党。我处的地位和还低,探不到底细。我只能一边虚以委蛇,一边苦苦猜测冥想。这个组织行动很秘密,不知就里,根本看不出任何风吹草动。这个组织的标志就是在手臂上烙一朵菊花,以示秋天起义。我们歃血为盟,我说我若是背叛组织不得好死,不得超生。我把往后的日子全诅咒进去了。杨清溪很满意,给他们的老大传话,自称大功告成后封我做徽州知州,以雪父志。我暗暗地计算那些可能叛变的朝廷大臣,有江西的白文闵,曾是前朝被招降封王的;有九王爷林钦烈,避讳叫林清烈,在钦毓执政时一直貌似安稳无争,其他小一级的人物,更是难以判断,但是如果是大举事,必有大人物领导。等我劳心劳力很多天还没有结果时,我才想到,以钦毓之智,只要抓住这些人,他自然会明白这件事始末。我这样操心又如何?我又能告诉谁?
开春我跟醒岸种蔬菜。他挖土,我撒种子。我们就像两个农夫在地里顶着日头劳作。这种日子很不错。我还学会怎么开渠引水。我经常会想如果我生来就是一个农夫,岂不是很好?可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贫苦一点也没什么。不懂那些文章事物,也就不懂伤心痛苦。只懂种菜就好。醒岸问我为什么不种水稻和麦子,我说太麻烦。我想也许杨家村等不到再次收获就被夷为平地了。当然村民都还是满怀热情地挥汗如雨,他们以为也许等不到下次收获,他们就可以不用再怀着不食周粟的的痛苦吃他们的本朝粮了。
我现在去教彩青的时间几乎都在和忍风、杨清溪他们讨论朝廷预备怎样布置防守,我们怎样攻破的问题。根据传来的消息,钦毓要住扬州太守的官府。官府一向是铁打的官邸流水的官。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一直想着钦毓是来安抚南边民众的。一来南人素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