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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憾,若再得睹小姐真颜,便只一眼也不枉此生了。”
晕。我现在才知道唐梦的不易,晚晚打扮得倾国倾城,坐在如此雅致柔和的房间里,然后对着如是人物如是说话,简直外耗气力,内损真元。如此日复一日,坐看长夜漫漫,白日悠悠,如花年华似水东流,其中滋味,难与他人道。
努力忍住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我柔声答道:“既蒙公子不弃,敢不从命。不知公子可愿与天香对弈一局,只要胜得半子,自然卷帘相迎,如君所愿。”
对面的男人连连称好,喜不自胜,看来对棋之一道颇有把握。于是无须我出声招呼,两个侍女已捧棋上前。这两个少女是唐梦离开唐门后收的心腹,取名镶珠嵌碧,皆是容颜俏丽,行事乖巧,摆好之后就自自然然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地掩上了门。
棋盘是一只大理石面的杨木小几,玉制的棋子颗颗莹润,剔透玲珑。互道了一声“请”字,我执黑先行。只从帘后伸出食中两指,拈起一枚棋子,清清脆脆放在棋盘上。方天培紧紧盯住我的手指,一副色授魂予的样子,跟着也拿起一颗白玉棋子放在几上。
你来我往,以快对快,落子之声高高低低,衬着一室宁静错落有致地响着,恁是清音也动人。外面的风从略开一丝的窗缝里飞进来,淡绿丝幔柔柔荡漾,如碧草清波,幽思无限。
此情此景,想不春心荡漾,怕也难吧。
方天培似是有些醉了,面前无酒,他醉在一室的风流里。
我微微蹙起了眉,柔柔雅雅的空气里,似乎有一丝不寻常的紧绷正一点一滴地渗透着,是我的错觉吗?再看眼前的男人,仍是一脸桃花,两眼迷离。
方天培的棋艺确实不差,布局落子间俨然有几分大家风范,若非事先知底,装一个诗书传家,心怀锦绣的官家子弟也算似模似样了。我一直认为要入棋之一道,既须心思谨密,深谋远虑;也须虚怀若谷,不计胜负;方天培的棋路虽然有条不紊,却太贪太死,当断不断,当舍不舍,终究是落了下乘。
一个对时悄悄过去,局终,和。
一时无语。我垂首不语,自帘外看来仿佛娇羞不胜。
水晶灯盏里的火苗轻轻跳动一下,“剥”的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我心头刚刚一震,方天培果然已长身而起,直向帘内欺了过来。一伸手已握住了我的左手:“如此良辰美景,小姐何苦做那不解风情之人,看在在下一片痴心的份上,还请赐见一面罢!”另一只手已朝珠帘掀了过来。他的手冰冰冷冷,力量竟大得异乎寻常,我把手轻轻一抖,整只手登时化做了滑溜游鱼,轻轻巧巧脱出他的掌握,食中两指顺势堪堪划过他的腕脉,浅浅划出一道口子。
我指甲里藏的粉末是一种见效极快,但能令人毫无痛苦地毙命的毒,是我早年的成功之作,中者只要见血便绝无生理。我不喜欢血肉横飞的场面,更不喜欢同门们津津乐道的令人肠穿骨蚀却偏不立即致死的药物;总觉得即使杀人,对自己的同类、对生命至少应当给予几分尊重,于是就作出了这种毒,我为它起名:封神。
同是惯用药物的江湖人,察觉手腕上一阵酥麻,方天培面色立时惨变,改掀为击,一掌挟劲风而下,直奔我的天灵盖。我飘身而退,将这掌让了开去,耳边“玎玎”声不绝,珠帘受不住掌风,纷纷坠地。
面对面,眼前人脸上满满的惊怒突然凝滞了一下,先细细地打量我,才连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口中叹道:“果然绝色无双,不枉我煞费苦心求此一见。”
我不动声色地瞧着他:“阁下煞费苦心,所谋又岂只一见。”
方天培一声长笑,和身急扑,摒掌如刀直上直下切了过来,招数凌厉无比,室内顿时掌风大作,灯火飘摇。我只是展开轻功闪避。受了毒伤的人,愈是全力施为,毒发便愈快,方天培或许不怕一般毒药,却绝对压制不住极少在江湖中露面的封神。
方天培越打越快,用的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步履间虽已开始有些不稳,闪避他的杀招却越来越不易,我暗暗提上了小心。他猛一下倒纵而起,似是脚尖一滑勾下了一片丝幔,飘飘落了下来,正落到半空时,他突然大喝一声,须眉倒竖,内劲排山倒海般挟着飞舞的丝幔正面涌来,观其来势已没有了闪避的余地,锐风飒然,掌风里还夹了两支暗器。我手里正扣了两枚棋子,手指连弹发了出去,脚尖百忙中一勾,把方才的棋几勾起在半空,一掌击出,桌面迎上了那片丝幔。
一片混乱。先是两声暗器相撞的脆响,再是“嗤”的一声象是水倒进了滚热的油锅的大响,棋几与丝幔相撞,自然而然贴在了一起,再受两边掌力一迫,同时碎成片片状四散落下。
好厉害的毒!我急忙倒纵退后到小厅屏风后死角处,不让半片沾身。方天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碎屑零零离离落到身上。当再无毒屑落下时,他晃了晃,再晃了晃,倒了下去。
我扶住屏风,感到身子有些发软,连忙合上眼睛默默调息。刚才最后一击用力过猛,内息开始在体内不听话地翻腾起来。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我再一次无奈地体认到挣钱不是件容易事。
想要让自己像样地活下去,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躺在地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了模糊的呻吟,他还没有死。我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走到他身边。方天培已没了刚才的神采,目光呆滞,毫无焦距。封神发作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可是他身上又中了自己的毒,两种毒性相混,发作时间反而延迟了。不过,再如何延迟也有限,从他的脸色看来,最多再撑一刻罢了。
许是感觉到有人到了身旁,方天培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头颈,目光缓缓落在我的脸上,目不转睛,直愣愣地盯着。呆滞的目光,僵硬地凝视着,真正可怕的东西,往往隐藏在这种呆滞的平静中,我不禁打从心底颤抖了一下;彷佛有什么冷入骨髓的东西随着他的眼神过来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与杀意之深之切,我过去似乎只见过一次。
我来杀他,他又何尝不是要杀我,尔虞我亦诈,若非我在暗处他在明处,此刻躺在地上的,只怕就是唐秋了。只是,为什么?我,为的是左回风口中所谓的“清清白白”的银子,他呢?想杀的是唐秋、唐梦,还是……已经不存在了的……唐悠……?
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你我素未谋面,更无恩怨可言,你为何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定要杀我?是受谁的指使?”
短暂的沉默,他开口了,声音变得又低又哑,象毒蛇一样咝咝的:“老子做事,没人敢指手划脚。天下的女人,越是长得美的便越是淫贱,老子杀起来便越是痛快。”
我愣住了。他继续用呆滞却令人发抖的眼神看着我,忽然强自抬起头来,不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口唾液已吐到我脸上:“贱人、祸水,你将来定不得好死!”
贱人、祸水,你将来定不得好死。
我真的不该穿女装,这一万两银子挣得何其艰难,为什么快死的人还这么神气活现?也许正因为他快死了。是的,他快死了,是因为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接待他的不是唐梦。谁能想到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竟如此痛恨女人,看来,曾有女人负他良多。
乱七八糟地想着,有一瞬间,脑中混乱无比,象有什么要从胸口跳出来。 闭上眼睛再睁开,人已经镇静下来。
方天培却突然激动起来,方才唾了我一口,就好像装满水的皮囊开了一条缝,里面的液体于是喷薄而出。透过薄薄的人皮面具看得出来,他的脸痉挛着,扭曲着,恨意从周身上下每一处迸出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原先的风流倜傥早已无影无踪。仇恨,竟可以把一个人变得如此丑陋。
我忽然一阵怜悯,无论是谁,生前做了什么恶事,被这样的恨纠缠着,都绝对称得上是可怜人,死前都该有权说出心中的苦痛,再去另一个世界计算恩恩怨怨。
拉了一把翻倒的椅子,坐下听他讲。
意料之中的故事,深爱的、亲手救出火坑的女人的背叛与恩将仇报,九死一生后的痛不欲生和绵绵不止的怨恨,夹杂着鄙夷的眼神与深深的诅咒道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又产生了错觉,因为那双眼睛深处的恐慌寂寞,我似曾相识。
他没有问我,为什麽要来杀他,或许对他来说,这件事从来就不重要。
处理好一切回房睡觉时,我已累得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