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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看不起人,我妈生病连护工都不用,都是我一个人照顾,我比护工还细心呢!”
“你妈吃没味道的病人餐,会逼着你一起吃吗?你妈会不顾你能不能休息好,整夜整夜地抱着你睡吗?你的发小儿你比我了解,谁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这唯我独尊的毛病,他吃没油没盐的白水煮面,我就得陪着 ——告诉你,等我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拆一座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中医、老骗子、他妈的野和尚,住在北六环的破房子里。中国这么大,有的是无人区,你真心要隐居怎么不去神农架呢?装神弄鬼, 骗得一帮假名流当佛似的供着,有病没病都去把两脉,杨宽这浑蛋把这个人介绍给陈言,陈言也怪,让他去医院就跟跟他有仇似的,对这种下三烂倒特别迷信。那老骗子给他开了个方子,也没什么特别的,给我本《本草纲目》我也开得出来,但又嘱咐说一个星期不能见油盐。我当时就把方子扔回他脸上了,不吃油就算了,盐也不能吃,什么图财害命的伪科学,哪个山洞里修的野狐禅!”
我听着她一路油光水滑地骂下来,心里倒觉得好笑:“伪科学还是真科学我也不懂,他唯我独尊是他的事,你不愿意,他能强迫你?你自己要陪着受罪,就别抱怨。不过我也不明白,他现在穷得房租都要交不起了,又病成这样,你到底为了什么呢?” 她像是同情我似的笑了:“因为他在夜里会说梦话,抱着我叫‘爸爸妈妈’,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因为他说‘我要是不行了,我家里的一柜子红酒都给你,可惜我除了这些酒也没别的好东西’,我觉得他挺有情有义的;因为他打杜冷丁的那天,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拉着我的手说,‘我以前觉得眼前的快活最重要,长寿倒没什么,我觉得挺遗憾的,好不容易才遇上你。’”
嫉妒和伤心扭成一团,我心乱如麻,话一说出口就哭了出来:“他真这么说?”
陈白露点头笑了笑,可是眼圈也红了:“我劝他,‘从来没听说过胃穿孔能死人的,一点儿小病也值得交代后事,也许我先死呢!’”
我放声大哭。那几乎是我二十年来最伤心的一刻。如果说之前我还在气她掐尖好强、抢走我喜欢的人,那么现在则是纯粹的难过了:我知道并不存在所谓的“抢走”,她爱他,他爱她,就是这么简单,至于我,我从来就没有入镜过,连被抢镜的机会都没有。
我哭得泪眼滂沱,陈白露有点儿慌了,靠过来要拉我的手,我甩开她:“你走吧。”
“你不气了?” 我摇头:“我从来就没有生气过。” “我脑门上可缺了一块皮呢。” “你说的,小姐脾气——你多包涵吧!”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叹口气:“你出去吧,我洗把脸。”
她走后,我一把一把地往脸上泼着凉水,水柱顺着脖子滑进内衣里, 滑到肚子上,把浅色的衣襟浸出一圈一圈的痕迹。有一瞬间我突然想, 是不是欲望越强烈的人,越容易被老天眷顾呢?民间的说法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像陈白露这样什么都想抓在手里的人,就算偶有失手也比别人得到的多;我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唯一想要的就是陈言,一旦失手, 就两手空空。
我心灰意冷。 这时接到英总的电话。我年前宣传的片子票房很喜人,今天是庆功宴。我一是觉得自己只是实习生,况且做完这一单就离开了公司,二是不愿意错过今天的聚会,于是找了个借口推辞掉了。我接起电话来,尽量不带出哭过的痕迹。
英总问:“下学期如果没有课的话,还有意来公司吗?” “不了,英总。” “你是有别的计划吗?待遇你可以提,我不会比别的公司给你的少。” 我那时正灰着心,就算一箱金子摆在面前,也未必有兴趣多看一眼。
我哪有心思跟英总提什么待遇?况且能有多少,八千?一万?不够这一夜的酒钱。
“不了,英总。” 英总是著名的百折不挠性格。“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待遇,福利,工作范围。” 我只好编谎话:“我要回广州。”
“哦——”她似乎很遗憾,“也对,免得父母挂念。”
我彬彬有礼地挂了电话,镜子里的我头发蓬乱,刘海被水和虚汗黏在脸上,眼神怎么也不能聚焦 ——天哪,我是一个活生生的醉鬼,和午夜两点以后在工体北门外又哭又笑的傻妞没有区别的醉鬼,而伤了我的心的,正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
我撑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手池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聚会快结束了, 我要撑到最后。为了不让路雯珊之类的女生嚼舌头,我还得跟陈白露友好地聊上几句。我这么想着走出洗手间,一眼看到陈言握着陈白露的手说着什么,他们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周围站满了一脸羡慕的人。
真是一刻也离不开。酒会不过开始了一个小时,他病得多厉害也要跟来。
陈言很憔悴,大病未愈的样子,但眼睛是精神的,是我最熟悉的、 乌黑的、孩子一样天真的瞳仁。他温柔地注视着陈白露,没有发现对面的我。我身侧有细细的音乐声传来。
今天没有请乐团,请的是一个戏曲学院的女孩,唱昆腔。 女孩明眸皓齿,白旗袍上镶着三道黑色滚边,口齿清亮。其实无人听她唱,但她眉心紧蹙,眼波流转,像是唱给自己听。我听了一会儿, 她唱的是:
“早是这光阴速,更那堪岁月紧。现如今章台怕到春光尽。则这霸陵又早秋霜近,直教楚腰傲杀东风困。有一朝花褪彩云飞,那裏取四时柳色黄金嫩。”
我匆匆离开,没有等到聚会结束。经过大壁镜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脸色苍白。长长的走廊里烛台高举,缠着金色丝线的红烛看起来很喜庆。 十步一扇木门,中间镶着整片的水晶,推动的时候沉重无声。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掀起的微风把红烛扑灭了,烛心蹦跳着冒了两束黑烟, 闻起来像是悲哀的味道。
门童已经替我拉开大门。走出去,外面夜色正沉。
2010年的醉生梦死开始了,谁也不知道这一年会发生什么。
~5~
那天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去陈白露和陈言家暖房,现在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家了。
陈白露在厨房煲汤,我推门看她。厨房很小,两个人在里面,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饶是这样狭小,窗前还支着一只小木桌,我指着它问: “你们平时在这里吃饭?”
“不,在客厅,我有时候在这儿写剧本。” “什么剧本?” “王老师要买那个刚获奖的小说的版权,电影交给我来做。” 王老师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制片人。并不是我做事后诸葛亮,她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很不踏实。我第一次见到王制片是他来给我们系开讲座的时候,我帮忙布置讲堂,他对我呼来喝去,唤我添水添茶自然得像使唤丫鬟;当然学生为老师做这些也没什么,我就没有往心里去,但后来我在苏伯伯的饭局上又见到他,苏伯伯说了我爸妈的名字之后,他对我恭敬得仿佛我才是他的老师一样,给我夹菜倒茶,搞得我当时诚惶诚恐,事后一想,只觉得鄙夷得很。
这席话我没有对陈白露讲,我对自己识人的本领并不自信。
那天暖房宴我们很开心。没有喝酒,也没有人提议要喝,我们喝着温热的椰汁,觉得这样也挺好。当时正是四月,草长莺飞,春风和煦, 窗子开了一半,偶尔有杨花飘进来。
我们谈的全是往事。小时候都住在大院里,到了这个季节,满地都是柳絮,被风吹到墙根,连成一条长长的线,用火柴点着,火苗从这头蹿到那头,好看,无害,只是很快就燃尽了。
还有串红,有的大院是常年种着,我和陈言住过的地方,是只有节日才一卡车一卡车运来,摆成“欢度国庆”什么的。串红的芯子里有一口蜜汁,拔出来在嘴里一吸,很甜。那时候陈言带着我,围着花坛排头吃去,能吃上一个下午。不记得几岁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很傻,但我不理解;又过了一年,我终于也觉得很傻,然后我们再也没吃过了。
“简直傻碎了!”陈白露哈哈大笑。我们也笑,没有中毒真是万幸。 不过我现在想来,倒是很怀念那口蜜汁的味道。那时候虽然只是90年代, 但也不缺零食,怎么还会嘴馋呢?
那天的聚会快结束的时候,陈白露跑到厨房里接王制片的电话,我刚要把盘盘碗碗往厨房里搬,陈言在阳台朝我招手。
我跑过去:“干吗?”
“这些天你去过我家吗?”他低声问。 我摇头。陈言既然不在家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