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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莽莽笑了:“你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再说了,你虽然够不上梦中情人的级别,但我这人也一向不怎么太挑剔,干嘛要拒绝你呢?事实上,我不但没拒绝,而且还和你接吻了,暴雨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而至的。其实那天本来天气很好,咱们俩跷课跑到外面玩儿,你穿了一身白色的网球裙,刘海齐齐地遮在眉上,红着脸仰头看我,跟我说: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上你了——那么纯真的模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我就低下头吻你,你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带点儿水果糖的甜香,和你的年纪一样美好可爱!”
“真的吗?”我努力地拼凑着那些正在逐渐清晰起来的碎片,“这么说我的初吻早在16岁就已经给了你,而不是在前几天?”
林莽莽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雨就突然下起来了,咱俩被淋了个透湿,你说要回家换件衣服。那个时间你父母应该都还在上班的,所以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可是……”
林莽莽忽然停住了,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我心跳骤然加速,预感到真正的答案应该就隐藏在这个“可是”后面,我探起身不安地看着林莽莽,却在用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林莽莽舔了下嘴唇:“可是,咱们到了你家之后,你听见你父母的卧室里有响动,就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啊!别再说了!”我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深深埋藏了近十年的记忆终于喷薄而出——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卧室的大床上,两具苍白赤裸的身体,一具是一个陌生女人,另一具则是我从小到大最依赖也最崇拜的男人。我终于想起那一刻他和我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怎样的惊恐和绝望,甚至忘记了寻找蔽体的衣物。我转过身发疯般地向外跑,想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一个人跟着我冲出了家门,跑到二楼的时候,我被一双手臂死死地拥住……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是什么让我竟然遗忘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今天?
林莽莽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着我平静下来,直到我缓缓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才继续讲道:“后来你冲出门向外跑,我追上你把你拉到了我家,你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屋子里颤抖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话我受到的刺激也不比你小多少。我怕你冷得太厉害了,就拿吹风机帮你吹干了衣服,然后我说你在我这儿睡会儿吧,睡一觉就没事了。你也不答话,我就把你抱上床,像现在这样给你盖了一条毛巾被。你很快就蜷在被子里睡着了,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被角。后来你爸来我家找你,我说你在睡觉呢,他走到屋里去叫你,却怎么都叫不醒,我们才发现你身上烫得吓人。你爸赶紧抱着你回家了,据说那天你烧到了40多度,送到医院输液,三天三夜才退了烧。病好了以后,你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么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跟你爸依然挺亲,但对我却……也说不上疏远,但总之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突然就有了距离。你再也没提过喜欢我的事,有时候我试着跟你亲近,你也表现得特别反感特别抵触。那时候我也还小,想不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就这么算了。上大学以后我特意选修了心理学,又试探了你几次才明白,你是在骤然间受了重大刺激之后大病一场,大脑选择性地失忆了。你封存了所有和那段记忆相关的信息,也包括我们之间的全部。我一直觉得,你是因为在刚刚经历了初恋的激动之后就遭到了那场打击,所以在潜意识里很可能把它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和男人发展感情的原因,其实你怕的不是男人或者爱情本身,而是怕再受到小时候那样的伤害。”
我将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出,岁月如水一般在心里缓缓倒流,恍然间,那个穿白裙子的十六岁女孩已和此刻的我相互交错、分不清彼此。同样是在这张床上,一次睡去、一次醒来,十年的时光就这样悄然逝去了。
“可是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很长时间之后,我喃喃地问道,“难道知道了这些我就不会再害怕了吗?而且,我以后该怎么去面对我爸呢?”
“所以我曾经也不愿意让你再想起这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管怎么缠着你都从来不提我们曾经的这段感情。但是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没有人会真正地忘记什么,你不去想并不代表你就不会受煎熬,只有真正面对了自己的心结,才有解开的可能。至于你爸,那件事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他肯定是非常非常后悔的!大猫儿,公平一点儿看,偷情这种事当然不对,但它普遍得每时每刻都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发生,只不过是很不凑巧地被还是孩子的你当场撞见了。男人有些时候意志是比较薄弱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被婚姻之外的女人诱惑,可至少你爸还是很爱你很爱这个家的,我觉得偶然一次错误并不能说明他就不是一个好男人。事隔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试着原谅他吧!”
我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别的男人怎么样,跟我关系不大,可他是我爸,我的感受肯定不会跟其他无关痛痒的人一样,更何况我还是亲眼看到了那种场面。如果换了你是我,你也不会说得那么轻松吧?”
“我倒真希望我能换成是你。”林莽莽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就索性再多告诉你一些事情。大猫儿,你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怎么想过这个。不是说你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不太方便回来吗?”
林莽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只是我爷爷奶奶的官方说法,后来又被我沿用下来了而已。其实你想想,工作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时间回来看我一次。”
我诧异地抬起头:“那到底是……”
“其实我妈很早就离开了我和我爸,跟别的男人去国外了。”林莽莽快速地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沉默。我克制住心中巨大的震惊,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林莽莽一脸忧伤地枯坐了很久,才接着说道:“我爸一直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有才华有抱负,但就是得不到机会。我妈陪着他过了十几年苦日子,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很快认识了一个岁数很大的外籍华人,和我爸离婚后就出国定居了。那年我也就小学快毕业吧,我妈出国前回过家里一趟想再见我一面,我硬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开门,最后我妈是哭着走的。离婚后我爸比以前更颓废了,根本就没心思照顾我,所以那时候我就经常来爷爷奶奶这边儿,咱俩不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么。后来我爸又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女的,挺精明能干的那种,她对我爸不错,让我爸帮着她打理生意,一来二去我爸就跟她结婚了,后来他们俩一块儿去了外地,很少再回北京。对那个家我真是一点儿都没什么可留恋的,所以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我就自己搬到这边来住了,跟我爸和我妈都没太多来往。好像我妈从国外给我写过信寄过钱,但应该都被我爸收着,我根本就没拿到过。听说我妈还曾经回国找过我一次,我没去见,也不知道该怎么见。”
原来,我们都是这么害怕受伤的孩子。我的眼泪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忍不住轻轻地握住了林莽莽的手:“所以,你这么执着地要抢有钱人的女朋友,就是因为你妈妈当年为了钱而抛下你,是吗?”
“嗨!”林莽莽抽出手,高高地跷起了腿,忽然间就恢复了往日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可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些年我把这点儿破事在心里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了无数遍了,越想越觉得我爸和我妈他们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人也就这么几十年,谁不想过得好点儿呢?至于抢别人女朋友,那不纯粹就是闲的没事儿干寻开心、自己哄着自己玩儿嘛!那些女孩怎么可能真的甩掉大款跟着我啊?游戏罢了,我从来就没当真过。”
我脱口问道:“那你对我也是这样?”
林莽莽看了我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可就不好说了,你希望我是怎样?”
我没回答他,沉默地躺了很长时间,终于擦干眼泪从床上坐了起来:“林莽莽,不管你对我是怎么样的,可我……毕竟已经不再是16岁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过两天,我还是会去香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