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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倾洒在这个透明的玻璃花房里,宁儿似小憩的纯白天使,于满室缤纷的百合花丛里降落,娇弱无力,眼眸低垂。
苏暖站在玻璃花房之外,只觉得眼前是个美丽巨大的水晶玻璃球,里面的一切都是凝固的,静止的,永恒的,如果有人愿意拿起来摇一摇,也许会有银粉的雪花漫洒下来。
瞿懿宁,你这人间曼妙的天使,任何人看到你应该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想要支撑起双臂为你遮风挡雨,只要你安然,愿意用生命阻挡事俗烦扰在你的世界之外。
我们的母亲也愿意为你而死,她更愿意舍弃我的生命,来挽救你无法继续支撑的身体,为了救你,她把棍子从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下去。
而我身边这个固执的男人,为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事,若是我没猜错,如果他的骨髓他的肾脏适合你,他会义无返顾地全部捐献给你。
里斯特看到苏暖脸上寂静无痕的表情,轻轻地为她推开门,笑容缓缓地绽放在唇边,仿若刚才冷意只不过是里斯特的幻觉,苏暖掠过他走了进去。
本假寐的宁儿听到开门声,抬起眼眸给了她一个纯白的笑靥,低低地唤了一声:“姐姐。”声音轻轻的,很虚弱,却很甜。
苏暖没有应下这一声姐姐,只是平静地笑了下,在躺椅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偶尔交谈,温柔相识,话题不多,但并不隔阂。
里斯特端进来一个餐盘,培根,煎鸡蛋,面包片,鲜榨果汁和牛奶,很丰盛的早餐,盘子边上还有一朵粉色的百合花,上面还沾着露水,看上去单纯美丽。
苏暖闻着满室的花香,看着满眼的缤纷,望着里斯特将早餐小心地放在躺椅边的茶几上,便起身准备离开,宁儿却用轻柔却吃力的声音叫住了她:
“姐姐,能不能再多坐一会儿,咳咳,这是我第一次和姐姐聊天呢。”
苏暖看着宁儿苍白恳切的目光,点头坐回沙发上,拿起旁边的一本杂志看起来,宁儿的眼睛有着百合花一般的雾气,她看到了餐盘上的百合花。
“里斯特,可以帮我别上它吗?”
里斯特的手有些发抖,她没想到宁儿会这样说,哽咽了一声,却还是拿起它,去掉了长枝和叶瓣,然后轻轻地梳理她耳畔的长发,把它别到了她的耳朵上。
苏暖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斯特温柔的动作,但她没有抬头,继而看向杂志上的图片,然后她听到宁儿打发支开里斯特的声音:
“里斯特,我忽然想看以前拍过的照片,你能帮我去拿来吗?”
里斯特明白宁儿有话要和苏暖单独说,看了低头兀自看书的苏暖一眼,不敢忤逆宁儿的意思,便悄然地退了出去,在此同时宁儿转头看向在浏览杂志的苏暖。
刚才她的姐姐在看到她时,从骨子里发出的一阵激颤她发觉了,怎么可能不发觉,那么地明显,可是她不敢说破,她的姐姐是怕她的,怎么会不怕呢?
在苏暖眼里,瞿懿宁的身体也许是一个吃人的怪物,整日整夜地渴望着她的骨髓,甚至还要吃掉她的一颗肾脏才能活着,最终要把她的全部生命也一口吞下。
瞿懿宁其实是个怪物,可是这个怪物也渴望着简单健康地活下去,只是偏心的上帝却不曾给她一个公平的决断,他认为瞿懿宁是时候该死去了。
常常在深夜里把美丽的假发摘掉,看着镜子里怪物一样的自己,她的妈妈,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她,愿意拿生命来赌,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孤独绝望地活在幽涟之上,失去了她之后也失去了另一个孩子。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男人让妈妈痛不欲生,而瞿懿宁,只是被妈妈逼疯也把妈妈逼疯了而已,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不想再多问一个字。
苏暖这样清澈的精灵,竟然是她的亲生姐姐,同父同母,知道的时候,一边笑一边流泪,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声肃杀恐怖,幸亏来得及,没有杀死她。
宁儿望着苏暖的双眼溢出泪痕,这是她的姐姐,她多么羞愧,曾经那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姐姐,或者现在的结果,只是应果报应吧……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死了,你会原谅母亲吗?
可惜,这样的话最终问不出口,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原谅那么残忍伤害你的母亲,就连我自己,跪在地上也获得不了你的原谅。
“宁儿,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想我必须得离开了,我上午还有会议……”
苏暖的声音听上去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她将杂志搁放在一边,说着起身,却在看到躺椅上的情景时忘记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宁儿的耳边别着百合花,闭着双眼,眼角还凝结着一颗晶莹的泪滴,她的手里拿着里斯特切的面包,上面多了一个缺口,像一弯淡雅的新月。
早晨的阳光已经湛亮,宁儿睡在那里,嘴角流着一滩血,侵染了白色的长裙,并不能算是毫无痛苦地离开,可是,她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神情平寂。
微风从窗口里飘进来,吹动了她的几缕头发,别在耳边的百合花微微地晃动,风干了露水,苏暖看着这副情景,静静地站着,无法走过去,也无法转身。
她的眼泪落下去,并无剧痛,只是难过。
她想起了自己没有在苏振坤的最后一刻陪伴在他的身边,却还抛下一些残忍的话语,她不知道他离开时是不是这般安宁,还是带着遗憾和绝望?
花房的门被打开,瞿弈铭走进来,他站在宁儿的身边,眼角一颗伶仃的泪崩落,他没有去擦,只是俯身把宁儿唇角的血迹小心的揩干。
而后起身,静静地站着,凝望着宁儿的眼神似乎无法聚焦。
苏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便转身,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浑身一缩,肩膀便被握住,她闻到熟悉而依赖的气息,“是我。”陆暻泓的声音飘入她的耳畔。
聂晓颖忽然出现,她的头发挽了一半,长长的发梢在空气里拖宕,她的眼泪也是,撞到了他们,陆暻泓抱着苏暖迅即地后退一步,聂晓颖便踉跄地冲进了花房,一路低沉哀决的痛哭声。
她伏在宁儿的躺椅上,大哭,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低沉可怖。
苏暖在陆暻泓的怀里转过身,表情宁静:“我还有会议要开,不能迟到。”
“我送你过去。”
“小暖……”
他们清冷地转身欲走,瞿弈铭却突然唤了苏暖一声,苏暖没有回头,挺直的脊梁和来时并无两样,花房内,聂晓颖的恸哭声里是苏暖淡淡的声音: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这是苏暖走出花房前所说的唯一一句话,瞿弈铭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脚步,伸手捂住双眼,却还是有泪光闪烁在脸颊上,沾湿了刚硬的面庞。
里斯特匆匆地迎面奔来,在看到门口的苏暖和陆暻泓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是刹那空白的无助,手中的相册掉落在泥土里,污了照片。
苏暖在走出东楼时,忽然回头看了眼花房,至今还是无法相信,瞿懿宁就安阳离开了世界,最终只变成了墓碑上的一帧照片,春风冬雨里笑着。
聂晓颖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跌坐在躺椅边,就像是刚失去苏振坤那会儿的苏暖,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崩塌毁灭。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相依为命的另一个人,那么每一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品尝到抽丝剥茧的疼痛,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最起码这证明你深深爱着。
并且经历了这场离别,或许会让你从此变得更坚强,或是更加的软弱。
她觉得她没有能力去安慰那个伤心的女人,因为有时候,母亲,也仅仅是个称谓而已,聂晓颖给了她生命,在她把骨髓捐给宁儿时也已经都还清了,苏暖想。
苏暖转回头,错过匆匆往花房赶去的佣人,慢慢地朝大门口走去,陆暻泓一直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他不打扰她,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走出幽涟公馆,陆暻泓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苏暖仰头看了看天空,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灰蒙蒙地,好像沾满了尘土的陈年旧纸。
“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无情,竟然连亲情都不顾念?”
陆暻泓看着苏暖唇角歪起的一抹妖媚笑意,走过去拥住了她,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个伤心中的孩子:
“不,我知道你深爱着你的父亲,你的亲情都给了你的父亲,那不是你的错。”
苏暖笑出来,继而落下一滴泪,她愣愣地趴在陆暻泓的胸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