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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什么行动了?我惴惴不安,总觉得异样,终于在晚上临睡前抓住小刘。
见我问他,小刘嘻嘻笑了,“后天晚上就有个大的行动。而且是一个十拿九稳的计划。”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白天肖南对我的回避,我脊背发凉。“是在哪一片?临清县?”
国民党二十五师和三十八师驻扎在临清县城。
小刘摇头晃脑地卖关子:“要是临清县城就不打了。”
“你告诉我,我,我明天帮你……洗衣服。”我急得不得了,一时想不出别的手段。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也很快就知道了,最迟后天早上命令就下来。”小刘趴在我耳朵边儿上鬼鬼祟祟地说:“我们要打的不是县城,是临清的李各庄。接到了线报,国民党二十五师的师部已经偷偷转移到了李各庄,只有两个连的兵力防护,你知道反围剿的原则是避实击虚,所以上面打算以一个团的兵力压上去,擒贼擒王!师部已经决定了,这次让周副师长指挥,副师长是最棒的,我们一定会赢!……”
小刘越说越兴奋,我的心却越听越冷。
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不知道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知道避不开让父子们兵戎相见,只是不知道这对抗来得如此直接。
(十一)
第二天傍晚,下起了小雨, 这是1936年春天,黄土高原上的第一场雨。
从下午起我就没见到肖南, 快吃晚饭的时候,
我告诉小刘要回文工团的驻地一趟去拿东西,夜里就住在那里,第二天上午一准回来。小刘也没留心,只是提醒我明天下午部队出发,让我千万别晚了。
我离开叶集时天还没有黑,揣着师部的路条,一路顺顺当当地出了镇子。细雨飘着, 一路上除了个别披着蓑衣的老农,几乎看不到行人。
如果走小路的话,从叶集到临清县的李各庄大约有45里路。详细看过了地图,我埋头快快地走着, 趁着路还没有变成粘土,
我要抓紧时间。在出镇不久的地方,路边有一个黑魆魆的庞然大物,原来是个废弃的石灰窑。
我拐进去,脱下身上的军装,把军帽裹了,压在几块断砖下面,再出来时,上身只穿了妈妈织的那件毛衣。
天渐渐完全黑了,经过村庄时,路边的窑洞里开始有暗红色的油灯闪烁。再走一会儿,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经过邨集的时候,曾经有两个荷枪的民兵拦住了我检查路条。
雨细细密密地下着,我走了多久了?
四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我不知道,我没有感觉了,鞋上沾满了泥巴,每走一步都需要力气,再加上打滑和摔跤,我的速度显然不如开始。天地都是漆黑漆黑的,一半是因为适应了黑暗,一半凭着直觉,我断定我还在大路上走,只要不迷路,总能在半夜时分赶到李各庄。
当我已经挪不动步子,觉得越来越绝望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了一线灯光,是电灯。
看到灯光的一刹那,我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打了一个冷战。毕竟,那是国军的驻地,而我,是一个红军战士。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近哨卡,有人喝住了我,
我举起双手, 看着端枪过来的黑影。
“我叫李同,是二十五师师长李政的眼线,我有紧急情报要报告长官!”我不能浪费任何时间了,已经两三点了吧。
那个士兵是个机灵的,见我脸色铁青,身上到处是泥泞,不敢马虎,伸手在我衣兜处摸了摸,见没有武器,便转身带我去见他的长官。
在一个瘦瘦的参谋模样的人盘问我的时候,爸爸推门进来了。
参谋出去时随手关上了门,爸爸慢慢走到我身边,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真的是越来越老了,依然是我在长乐门里见到的忧郁,此刻却让我备感温暖。
我眼眶湿了,爸爸把我紧紧地抱进怀里。
“阿同,你为什么总是长不大?”贴着我冰冷的脸颊,爸爸难过地责备我。
“爸爸,我和肖南在一起,” 我轻轻说。
“他还好吗?”
我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是不知道说什么,也是因为没有力气。
爸爸拿来了一件没有军队特征的棉袄,盯着我赶快把湿毛衣换下来。我不敢再浪费时间,握着一碗热水,急急把红军的计划告诉了父亲。
“是真的?!”父亲脸色突变,大惊失色,眉头皱得更紧了,“幸亏你来,这儿只有两个连的兵力,大部队都驻扎在镇上。”
“阿同,你真是疯了!” 沉思了一会儿,爸爸突然抬起头来,“这是军事机密,你这么做,是背叛!”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不怕我设下埋伏吗?我可以调集兵力不费吹灰之力歼灭共党,因为我们一个师的编制实际上比他们大得多。”爸爸言词冷峻,似乎在威胁我。
我摇摇头,盯着那和我相似的眼睛,“你随便,爸爸,我马上就要回去了,我会跟他们在一起。……如果你真的设下埋伏,我不会活着离开这个庄子。”
爸爸吃了一惊,厉声道:“如果我不让你回去呢?”
“爸,”我轻声劝他,“你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我最后看了爸爸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爸爸却抓住了我的胳膊,苍老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阿同,……让我再看看你。”
“为什么你一定要到苏区?你在浪费你的音乐天分,”爸爸说,“你知道吗,我宁愿你呆在上海那个夜总会里。”
“We are
daydreamers,你,我,还有肖南。”我抬头看着爸爸,认认真真地说:“三民主义,是你的梦;世界大同,是他的梦;妈妈的梦是全家平安;”我停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而我的梦,就是肖南。”
爸爸似乎一时难以明白,我却该走了。
“阿同!” 搭上门把手,我听见爸爸在身后声音沙哑地叫我的名字,“你不用担心埋伏的事,……我已经老了,所以不比肖南。”
我顿了一下,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雨渐渐在变小,一辆吉普把我送到临清县界,再往前两个村子,就是苏区了, 我跳下车,开始往前跑。雨虽然已经完全停了, 但路上依然又粘又滑,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我足足走了近三个小时。当我钻进那个石灰窑换回干净军装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我精疲力尽地支撑着去文工团拿回了几件衣服和萨克斯管作为掩饰,所幸赶回师部时,肖南不在,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我的行踪。
我赶到师部办公室把早晨的文件整理好,分发给各团部的文书,然后就抓紧时间跑回窑洞去休息。晚上还要急行军,精疲力尽,脚上全是水泡的我会跟不上队伍的。
在炕上躺了不到半个小时,紧急集合的号声就吹响了。
营地顿时沸腾起来,到处是跑来跑去的战士,大队人马迅速在小学校里集结。 我刚要出去, 肖南推开窑洞的门进来了。
手里拎着一只步枪,肖南脸色黑黑地看不出异样,他短促地说:“李同,这是给你的。 战斗开始后,你要紧紧跟着我,不到结束不许离开半步。听到了吗?”
“嗯!”我看着那步枪有些刺眼,但还是接过来,跟在他后面冲了出去。
爸爸没有骗我。那天夜里我们抵达李各庄时,那里已是人去楼空。红军没发一枪,在凌晨时分无功而返。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看见肖南,他一定气坏了吧。不过,我实在没有精力再想其他事了。等回到叶集师部时,我已是强弩之末,浑身散了一样。连续走了一天两夜,我的脚已经完全烂了,布袜子和脚粘在了一起,火辣辣地疼成一个。好容易回到窑洞,连鞋子也没脱,我掉头躺到在炕上。
摊手摊脚睡着,我迷迷糊糊起来,床,原来是这么好的东西。
“李同,李同!”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不大,我却睁不开眼睛。
一个大手使劲儿摇着我肩膀,我总算清醒过来。用手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我大力揉着眼睛,站在面前的是肖南。
“哥,我好困,让我睡觉。”肖南真是讨厌,我懒懒地不想理他。
“李同,告诉我你前天夜里干了什么?”肖南的声音里透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