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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一场洪水冲毁了家乡,狄家人各自逃命。她和阿纭彻底断了和狄家的联系,过起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后来,遇到一个乡邻,知道爹娘都在洪水中去了。妹妹坐在澡盆里,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逃难的时候,身上一无所有。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靠做手工活计度日,每一天都十分艰辛。
好在,孩子极懂事,四岁的时候,就能帮娘亲做家务事。娘亲累了,他会去捶背;娘亲病了,他会去煮茶水;娘亲哭了,他知道默默递过帕子去擦泪。
她拼命打工,让孩子六岁时,有机会跟村上的夫子读书习字。
孩子十岁那年,她带着他辗转来到徽州。好心的房东大婶见她勤快本分,就介绍她去雷大侠家中帮佣。
她本不愿带着孩子住到别人家里,但追风剑雷恪家财丰厚,乐善好施,文韬武略,在南方素有侠名,她忍不住动心应允。
雷大侠很喜欢阿纭,一见面就不住夸赞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她想,就像赫连玄吧。
多少年,她没有想到他。那个名字忽然间闪现脑际,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雷大侠说,阿纭是他三个弟子中,最有侠义之心的。
她就想,这可不像赫连玄那个没良心的了。
原来,还是怨他的。只是这份怨,很淡很淡,淡得她经常忘记。
★★★
岁月荏苒。一晃,阿纭十八岁了,能文能武,是追风剑最得意的弟子。
她,也因长年辛苦劳作,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态。身材不再窈窕,眼中布满血丝,皮肤暗黄,皱纹横生,三十六岁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岁。当年啊,那个在山上唱着歌编草帘的女孩,早已随着山间草叶上的露水,一起消失。
雷大侠已经入了仕,在当地很有声望,推荐阿纭和阿纭的师兄到邻县当差。她也一起搬了过来。
捱惯苦日子,一时间清闲下来,真的不习惯。本已模糊的久远往事,就在最无聊的时候,执着地涌上心头。
她的心已在生活的磨砺中包裹上坚硬的壳。想到当年,无怨,也无悔。
在家编织纹路精巧独特的草帘草席,然后拿到街上卖。日子,恬淡如水。
有一天,竟然就在自己的摊子前,与他相遇。他带着一群白衣部下路过此地,看起来很有势力。
谁,也不曾想到——此生,还能再遇。
★★★
十八年的风霜,染白了他的双鬓。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而他,认出了草帘的纹路,却只忧伤地对她说:
“这位大婶,你可认识一位姑娘,名叫招弟?”
她擦擦浑浊的眼,定定看着他,然后摇摇头:
“这位客官,我不认识什么招弟。你,买不买这些草席?”
他掏出很大一锭银子,买下所有的草帘、草席。
★★★
他的招弟,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肤色白腻,清秀脱俗。多少年来,他并不曾忘记。
那日,心烦意乱下山去寻找她的家,不慎暴露了踪迹。
血洗玄冰门的仇家很快得到消息。就在他和她彼此相许、身心交融之后的那个夜晚,对方派出的十六个高手,前来寻仇。
他,一对十六,不得不去逃亡。
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就是。
越逃,离他的招弟越远。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他和门下仅剩的几个坛主相聚,开始卧薪尝胆、誓死复仇的日子。
他是玄冰门主,他是赫连玄,他肩负着数百弟兄的血海深仇。他每天都对着月亮说:
“招弟,你等我,很快我就会去找你。”
他相信,千里之外,他的招弟,能明白他的心意。
几年后,仇家一举被灭。
他辗转到小衣庄查访,却再也不知道招弟的踪迹。
比翼曾同梦,双鱼隔异乡。
云山万重隔,音信千里绝。
人海茫茫,他和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生生分离。
★★★
他来了,又走了。
她捧着好大一锭银子,回家就生起了急病。
分开多少年,她竟然还是没有真的忘记啊。
可惜他,竟然对面不相识。
那种痛,痛得她的心如遭重锤,整个人都被打晕。
她病得突然,病势汹汹,卧床两日,县城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唯有叹息。
弥留之际,已经走了的他,又神奇地回来。
正见她把扳指给她的儿子,并用微弱的声音嘱咐:
“阿纭……这是家传给媳妇的……你先赶紧去找到你小姨,然后……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
他冲上去,抚上她满是皱褶的脸:
“招弟!对不起!对不起!”
她抬起眼帘,飘忽一笑:“玄哥,你来了。”
他看出,她已是回光返照,不禁哽咽:“我越想越不对劲,走了一日又返回!你,不要再离开我!”
她笑,笑得悲凄:“我老啦。就是你要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拖累你?你还记得我,我很开心。”
儿子阿纭站在一边,诧异不已。
她说:“玄哥,那是你的儿子。”
她又说:“阿纭,这才是你爹……前因后果,让他说给你听吧……娘累了……要睡会。”
是的,她很累,很累。
于是,她选择了长眠不醒。
生离多年,他又亲眼看着她死在眼前,不由愧疚异常,心碎神伤。
与儿子相认后不久,他遁入了空门,为不安的灵魂寻找一块栖息的净地。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赫连玄。
海枯石烂,此恨难消;
地老天荒,此情不泯。
婚礼进行曲(一)
白泥炉中的火,已经熄灭。
狄纭讲完故事,一瞬不瞬地看着连恒,观察着她的反应。
不知,她怎么看他的爹娘,怎么看他的复杂身世?
“庶出,已经是你爹阻拦我们的理由,却不知我的出身更加……配不上你。”他微笑着,却难掩眸中的苦涩。
她怜惜地抚上他的脸颊:“什么叫配?什么叫不配?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何况你是你爹娘相爱的结晶,只是因为命运的捉弄,他们才没有名正言顺在一起。”
婚前性,未婚妈妈,这些在现代都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不过没想到,他小时候,竟这么辛苦。四岁就帮娘亲做家务,懂事得让人心疼呢。
心中,不由漾起酸楚的柔情。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从他背后轻轻抱住他:“你给我的白玉扳指,原来藏着这样凄美的故事。你娘亲,好可怜。所幸,你爹没有真的辜负她。多少夫妻,虽然相处一世,却没有真感情,而你爹娘,心中守着一份真爱,虽然历经生离死别,但最终必是死也无悔。”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眼圈却红了:“阿恒,你看人看事一向与众不同。这个故事,连我姨母都不知道。毕竟,未婚有孕,有损我娘亲的名誉,我不想张扬此事,让她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娘一生辛劳孤苦,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情是何物?自从认识你,我才真的了解,也才真正听懂了娘亲的故事。”
“那天来提亲的,就是玄冰门的人吧?现在,他们的门主是你么?”她好奇。
“我现在,还不算。”他站起来,转身把她抱坐到腿上,“玄冰门的人当然希望我能继任门主,但我不想像我亲爹那样,卷入江湖是非。现今门中事务都是李护法打理,他很希望我能尽快举行继任仪式,所以隔断时间就会派一帮人来轮番游说。我都拒绝了。”
“李护法?就是来提亲的人么?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相处啊!”
“他天生就那脾气吧,在玄冰门里倒是很有威信的。”他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就是他教我扎纸灯的。”
“什么?他是——李菩提?”不会吧?想象中,那个大名鼎鼎的李菩提,应是温文尔雅,仙风道骨,卓尔不群的。
“千真万确。他卖纸灯只是爱好,所以做得极少,一盏卖得很贵。偏偏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下次我去买,他打不打折?”连恒开玩笑地问。
他笑着摇头:“我去买,他也照原价叫我付银子的。还说是看在我是门主的儿子才卖的,否则门中事务繁杂,他还没那闲工夫做呢。”
“这么有个性啊。既然如今玄冰门的事都是他掌管,干脆你不要做门主了,叫他继任吧!”
“是啊,我也有此意。”他点头,拉起她的手,“还有一件事,我爹虽然是一门之主,但门下的财产都是大家公有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钱并不多。平日里他又疏财仗义,所以出家前只留给我五千两银子。不过,我用这笔钱买了家茶场,目前生意刚刚开始顺利,但盈利仍是不多。”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并不富有。但婚后,绝不会委屈你,一定不让你比在连家过得差。相信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