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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老汉殷勤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还端来一碟枣糕。苏风沂见枣糕用三层纸包着,便知十分珍贵。想是老汉自己舍不得吃,打算留给儿子的。忙谢了,只将那茶喝了一口,甚觉苦涩,便放下茶碗,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候。
不一会儿,见内室门“当啷”一响,子忻提着医箧,柱杖而出,见了苏风沂,微微一愣,递给老汉一个方子:“手术做完了。按这个方子买药,外敷一日两次,万不可大意。”
老汉忙不叠地谢过,将两人送出门外,迟疑片刻,忽问:“早上钱大夫过来看过,说是……说是……他的腿难以痊愈,以后只怕不能在轿行里做事。不知……不知……是真是假。”说罢,怔怔地看着他,一滴老泪从浑浊的眼中滴了下来。忙用手拭了。他的手指是乌黑的,指甲剥裂,上面豁出了许多裂纹。
子忻拍了拍他肩,笑道:“不要相信钱大夫的话。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如若伤口愈合得好,应当没什么可怕的后患。休养四个月就可以回轿行当差了。”
“真的么?你是说,他不会……不会……”他原本想说“不会变成一个跛子”,却将最后两个字吞进了肚子。
“当然不会。”
毕竟这只是一个江湖郎中的话,若不是钱大夫的诊费太高,老汉付不起,也不会死马将活马医地将这个在路上摆摊的大夫请来。见子忻的话说得又自信又圆满,更是疑上加疑,只当是给自己的一个吉言,苦笑一声,将灯笼塞到他的手中:“路上太黑,带着这个灯笼。”
子忻还要推辞,苏风沂一把接过去,嘻嘻一笑:“是啊,有这个灯笼正好。多谢老伯!”
两人辞行,见门已掩上,苏风沂将医箧抢在手中,道:“累了吧?我替你扛箱子!”
子忻牵着马,问道:“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轻禅……受了伤。有人……有人挖了她一只眼珠。”
子忻猛停下步来,吃惊地道:“哦?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是谁干的?”
“不知道。可能是她的某个仇家。她挣扎地逃回来,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
“你去找了唐蘅么?”他忽然问。
“找了。唐蘅说得先消肿,肿不退,就是你来了也做不了手术。”
“他说得没错。肿得很厉害?”
“反正现在很难认出她来。”
子忻拍了拍马鞍,道:“你上马罢。咱们要快些回去才好。”
苏风沂摇摇头:“你累了,我要你坐在马上。”
出门的时候,借着灯笼的余光,她看见子忻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便知是傍晚那个蟑螂的余祸未消。所幸及时吃了药,不然,就是会六年前的那个样子。
那个样子,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子忻没有说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良久,道:“上马,地上是湿的。”
每当生气的时候,他的口气里就有一种很不耐烦的腔调,让她害怕。她乖乖地爬到马背上,道:“那你也坐上来。”
他没有理睬她,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细雨如织,轻轻洒下。默默地走了一柱香的功夫,他们穿过一个牌坊,苏风沂抱着医箧,望了望墨色的天空,道:“我想起了一首诗。”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子忻道,“是不是这一首?”
苏风沂愕然:“你怎么知道?”
“猜的。”
“其实你不一定要当个游方郎中,当个江湖诗人也未尝不可。”
“为什么我要当个江湖诗人?”
“这样我们差不多就是同行了。”
“何以见得呢?”
“我们这一行只和美的东西打交道。”
“人的骨头就很美。你只是没仔细观察而已。”他不自觉地咬起了指甲。
“我不喜欢你打量别人的样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手术刀。”
“我也不喜欢你打量别人的样子,你的眼睛好像一把铁锹,哦,不对,一把刷子。”
“说得没错,我喜欢青铜,就是喜欢它被悠久的年代腐蚀之后那副残损的样子。”她扬着眉头道。
“难怪你老要跟着我。”他自嘲了一句。
“喂,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嘛!”她的脸红了,“何况——”
空中忽传来一阵诡异的哨音,苏风沂脸色一变,道:“他来了!”
“谁来了?”
“那个挖掉轻禅眼睛的人。——轻禅就是听见这个哨音才去找他的。”
子忻停住脚步,道:“无论他是谁,我都希望这个时候你不要招惹人家。”
苏风沂大声道:“为什么?沈轻禅是我的朋友,无端被人挖去了眼珠,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么?”他正要拉住她,她已经从马上跳下来,从怀里抽出银色小斧,一阵风般地追了过去。
她的轻功居然不弱,跑起来飞快。果见前方号灯之下有一个黑影,那黑影闪身一掠,将她引入一个漆黑的小巷。
细雨忽停,月光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夜风徐来,带着微凉的湿气,她感到有些冷,却并不恐惧。
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道:“你是谁?”
“沈轻禅的眼珠是你挖的?”
“不错。”
“你知不知道女人的眼珠对女人来说很重要?”
“任何人的眼珠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
她没有回答。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观察着他。
“我今天没兴趣杀人,不过我杀人一向不分男女。”
“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一只眼珠。”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这个世界怎么啦?今晚尽让我碰到找死的女人。”
“是么?是谁想找死,你为什么不点燃火折看清楚?”
火光骤起,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眨了一下,仿佛不习惯突然出现的光亮,紧接着,他的身子突然僵硬。
他看见面前的女人手执一张银色小弓,短箭早已对准了他的左眼。
细心的杀手很少犯错,今天他却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追踪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轻功勉强算得上二流,若全力奔跑,她肯定追不上。将她引到这里,原本是心存戏弄。
他的剑就斜揹在腰后,料她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他没有拔剑。
虽然他能保证自己在刹那间拔剑,刹那间刺中这女人的心脏。在此之前,那只银色的小箭一定会先射中他的眼珠。
只因他们之间距离太短,短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多占一秒的便宜。
“你知道——”他还想说话,以便引开她的注意。苏风沂却毫不犹豫的射出了一箭!
“嗖——”
他反手一剑,横空一斩!那箭眼看要射到眼前,却被他一剑斩断!
与此同时,他忽觉右眼一凉!一物细若麦芒,向他激射而来。
他及时地闭上了眼,却仍感到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连带着手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苏风沂从口中吐出一个细小的竹管,耸了耸肩,道:“这是个很小的把戏,想不到你也能着道。”
射中他的是从竹管里吹出的一枚银针,那只银箭不过是虚晃一枪。
他怒不可遏,杀气陡生,挥剑如狂,霹雳般向她斩去!
在这凶狠的攻势之下,银色小斧毫无抵御之力,向前一挡便被削飞。“哧”地一声,一剑贴脸而过,若不是她闪得快,已经将她的脑袋刺了个窟窿!
她将手中唯一的短斧当作暗器掷出,拔腿就跑,那剑已撩开了她头上的发髻,“当”地一声,一根玉簪掉下来,断成两截。她披头散发,飞身而出。
小巷十分狭窄,两旁石壁如削,匆忙中她慌不择路,从一个胡同走出,又钻入另一个胡同,那男人却如影随形般地附在她身后。
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深长的呼吸,剑尖如蛇吻一般在她脑后划来划去。
然后那个可怕的呼吸突然消失了!
她东张西望,不见人影,却知道这个人一定躲藏在黑暗的某处。
一股凌厉的杀气如夜雾般降临在她的周围。
她将匕首扣在指间,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
握住她的动作十分轻柔。
她想也不想就反手一刀!
那只手,仍然是轻柔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声音低声道:“是我。”
她不由自主地缩进了他的怀里,颤声道:“那个人……那个人在哪里?”
“就在你的面前。”
他点燃火折,果见黑衣人默立在墙角,他手中有剑,杀气却已消失在无形之中。
那人的右眼中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