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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慕远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掉进地狱的日子,如果没有那一天,他跟潘宁、唐末一样,都是阳光下的优秀青年。
那是高考前一天。唐末打开房门,捎来他母亲自尽的消息。
这发生在他将鸡窝的秘密告诉警方之后。母亲究竟怎么死的,将是个破不开的哑谜了。
他坐在床沿,垂着头,没有动弹。
唐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支烟。他此前从没抽过,但现在想抽。唐末给他点上,他抖擞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味呛得他直咳嗽,他咳着咳着眼泪出来了。
唐末说:我很难过。你母亲的后事我们会帮你置办,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准备,迎接高考。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他把母亲的遗书交给他。母亲在信上简短地说:路生,妈妈不求你原谅,妈妈罪有应得。妈妈只希望你今后走好自己的路。妈妈知道,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一块彻头彻尾的浓黑,妈妈帮不到你,任何人都帮不了你。但是,你要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挺下去,挺到黎明到来。
门外怯生生探进来一方阳光,不强烈,但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
“你可以走了。”唐末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缺了心肝,险些摔倒。唐末扶住他,说,“要不要,申请警方保护?”
他觉得这是个莫大的讽刺,笑了笑,甩开了他的手。
走出大楼,满目亮晶晶的阳光,他抬头迎接。
听说,两眼长时间对着阳光就会导致目盲,可见对好东西的占有不能太过贪婪。
他闭住酸涩的眼睛,过了好久才睁开。尽管无力,脚下那条窄道却还要走下去。
他曾经听到半夜鸡叫。一次没有什么,两次三次就引起他的好奇了。
他瞅个时间趴在鸡窝前研究,鸡窝是转头砌的,里头铺厚厚的麦秸秆,几堆鸡屎散布其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他拿根棍子搅来搅去,把麦秸秆全部拨拉到边上,然后就看到一块褐色的活动砖,抠出来,通着一个洞。他把手伸进洞里,摸出来一沓美钞、一本护照以及一张境外银行的存折,触手之处似乎还有几包软软的东西,但他当时只以为是垫底的杂物,没有提出来细看,他砰砰乱跳的心全在巨额的钱财上。几年后,当他看到那个间谍剧《潜伏》,对鸡窝藏金条的剧情苦苦一笑。
警方听从他的指示在鸡窝找到了毒品两袋约6千克,还有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书。第二日,他母亲的尸体就在附近垃圾站被人发现,经法医鉴定,属于吸食过量毒品身亡。自杀还是谋杀,短期内侦破不了。警方深以为憾的是,他母亲没有供出主谋。不难猜测,她在为他留后路。
慕远在街上走啊走,忽然脑袋发出咚的一声,他眼前一暗,被击昏过去。
一阵冰凉迫使他的脑子一激,他悠然醒转,发现自己五花大绑置身暗室。室内流窜着一股混杂着烟味、*、尿臭的奇特味道。他腹内翻江倒海,想吐却吐不出来。干呕片刻,他歪过脑袋,看到面前或站或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提着只脸盆,正是他将一盆冰水倾到了自己身上。
他有了意识。
意识是卑贱的,让他像叛徒一样没有底气,“你们是谁?”他说。声音散入空气,他发现已经变形,又尖又细又硬又冷。他全身筛糠似的发抖,不受控制。
靠墙边抽烟的一位,体形不大,却像是三人中的领头,懒洋洋地说:“小伙子,别那么紧张,我们不会把你大卸八块吃了的,就是给你放点血,让你懂点规矩。阿辉,你先上。注意分寸。”
这声音很年轻,慕远无端觉得耳熟,但还来不及回忆,面门已被脸盆砸中。他像尊泥塑仰面瘫倒,因为恐惧,并不觉太大疼痛,只感到脸上滑腻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爬,爬进嘴角,口感咸涩。慕远吐了几口,意识到是血。
“真没劲,就知道动粗。”抽烟那位打了个哈欠,目光转向另一个男人,道,“阿全,来点新鲜的吧。”
阿全是个胖子,比阿辉和那个抽烟男子似要年长,他不急着下手,嘻嘻哈哈地围着慕远转,边走边说:“我观察你好久啦,你这孩子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真招人爱。”
其余两个男的爆发出猥亵的笑。阿全蹲到慕远身边,捏着他的下巴,道:“别怕,哥哥我从来不主张暴力。暴力,是大老粗玩的东西。阿辉,你说你砸人脸做什么,好端端一张俊脸,被你弄得血肉模糊的,还让我怎么香亲。”
阿辉粗声粗气道:“你就舔人*呗。你不最爱干那一套吗。”
慕远毛骨悚然,他真想把那只碰他的手砍掉。可那只手却在他脸上、脖上、身上蔓延。手肥厚柔软,像块猪油,那被触及的地方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滚!”慕远憋足劲,啐他一口唾沫。
“别着急啊,好戏还没开始。不会亏待你的。”阿全毫不在意,甚至也没顾上擦一把,脸上仍带着媚笑,一只手抖抖擞擞探进他的内裤。
慕远震惊,少顷,感到血液全往脸上涌,他突然哀求:“求求你,不要这样,放过我,求你……”
但他无法阻止。那手灵活地上下运动着,“……舒服吧。跟你说,哥哥我最好了。我最爱你这种学生娃。哎呀,还没有打过飞机?不会吧,哥哥让你好好享受……”
那是慕远从未遭遇的羞辱,此生不堪回想,但这还不是最恶毒的。
阿辉阿全叫嚣着让那抽烟的小年轻来点不一样的。小年轻一开始没动,似乎在想什么有趣的法子。眼睛扫视了几下,忽然目光一亮,掐了烟走过去。
慕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骇地发现地上废弃着几个针管,还有皮圈和纸团。其中有些分明还带着血迹。他立即明白这个地方是瘾君子的吸毒场所。
小年轻拾起针管,吸满了脏水,蹲到慕远身边,拍着他的手臂找静脉,说:“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医生。现在是做不成了,这会儿就当体验注射的感觉。”
“别逗了,注射是护士娘们的工作。”阿全纠正道。
阿辉说,“你简直在过家家,有什么好玩的嘛。”
可是那个大男孩满脸放光,兴趣不减。他耐心地将满满一灌脏水和着残存的血迹推进了慕远的右臂肘窝处的血管。大约觉得活塞运动很有趣,又将慕远的血回抽了一管,再重新注射回去。
多年后,慕远已经不记得那样的行为重复了几次,在羞耻与惊骇中,他也全无疼痛的感觉,但他记住了那张孩子气的脸,以及那脸上认真并略带兴奋的神情。
比起先前两个人,他好像不那么凶残。他只是在玩。像一个没有童年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玩具,全身心地投入。
他不清楚他的举动中包含的凶狠恶意,在上帝面前他恐怕也会辩解自己的无辜,就像孩子弄死一只麻雀,踩死一只蚂蚁这么天经地义。
但一份人生却因此毁掉了。
慕远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搁在一间公园的长椅上。他认出是中山公园。他跟宁宁曾经来过。
他不知道这是几号,8号、9号或者10号,又有什么所谓?高考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天空那么蓝,阳光那么灿烂。草坪上,一个年轻妈妈在逗着车子里的稚子,几个稍大的男孩骑着自行车风一样掠过。生活如常,蕴藏着勃勃的生机。可有一个人却心如槁木地坐在这里,观望命运与心愿背道而驰。
1
高考结束,潘宁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未见着慕远,听同学们说他根本没参加考试。大家都风闻了他母亲的事,想当然地以为他受不住打击干脆不考。有关他母亲的传闻辗转在众人口舌间越发滋润鲜活,他的失踪以及与大学失之交臂的前程反倒无人关注。
潘宁不是没找过他,那个暑假,她三天两头跑他那永远铁将军把门的家,打那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直到有天唐末进入她的闺房,拿走她的手机,怜悯地说,别找了,他很可能遇害了。
潘宁一怔。
唐末道:“贩毒集团的绝对不可能让他活在世上。”
潘宁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突然爆发,“你胡说八道……都是你害的……你凭什么这么镇定,你不觉得愧疚吗?你是不是人?”她使出全身的劲道推搡他。
他像铁柱子一样纹丝不动,任她发泄。
最强烈的感情在时光中也会淡下来。这些年,潘宁的记忆已经不再咬人,那寄托在时光深处的影像逐渐泛黄,渐渐散发出脉脉的怀旧之光。
所谓初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