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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别人可能也会用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画圈说到她,心里突然一阵刺痛。管理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他带回这个叫做卡西斯的小镇公墓。他发觉自己正站在家破人亡的一家人的坟墓前面。
“先生,要是你不需要我的话……”
“哦,是的,你说得对。请原谅我,你是……”
“诺贝尔。鲁克·诺贝尔。”
“很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我想你得关门了吧?”
“不,公墓夏天关得很晚。我等天黑以后才会过来关门。”
第八个狂欢节(15)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再呆一会儿。”
“请便。要是您需要我的话,可以到这里找我。或者随便在镇子里问哪个人,大家都认识我,会告诉您我住在哪里。晚安,您是……”
于勒微笑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决定给诺贝尔先生一点回报。
“于勒。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
男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样子。他只是料到一切似的点点头。
“哦,警察总监于勒。好吧,晚安,警察总监。”
“晚安,非常感谢!”
管理员转过身,于勒目送他离去。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在教堂旁边的水龙头上给花瓶装水。一只鸽子休憩在不高的建筑屋顶上,一只海鸥从高空飞降下来。
他扭头看着墓碑,好像它们会说话似的,脑海里千思万绪。那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偷了丹尼埃尔·勒格朗被残害的尸体?10年前的一场噩梦和一个以同样手段杀人的杀手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朝出口走去。他沿着小路走的时候,路过那个差不多同时期死去的男孩的坟墓。他在墓碑前停留了一会儿,看看他的照片。死去的男孩在黑白小照上表情鲜活地微笑着,照片可能特意修饰过。他弯腰看看男孩的名字。他的目光扫到墓碑上的字样,突然间屏住呼吸。他感觉五雷轰顶,那几个字样膨胀着,撑满了整个墓碑。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一切。他知道非人是谁了。
他突然隐隐觉得有脚步声朝他走来。他以为是那个黑衣女人回到儿子的墓地来了。
他心里充满发现的狂喜,心跳得像面鼓一样,所以没有注意脚步走到了他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恭喜你啊,警察总监。我真没料到你会找到这里。”
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慢慢转过身。他看到枪口正对着自己,心想,今天的运气到头了。44
天还没亮,弗兰克就醒了。他睁开眼睛,又发现自己呆在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一个不属于他的房间,一幢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他回到现实,却不必重复前一天的心情。他转向左边,借着台灯微蓝的光线,端详身边沉睡的海伦娜的身体。毯子半开半掩,他欣赏着她丰满的身体,线条优美的肩膀延伸到流畅的手臂。他侧过身来,像走近陌生人提供的食物的流浪狗一样小心翼翼接近她,直到嗅到她皮肤上自然的芳香。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夜。
前一晚,他们回到别墅,几乎有点担忧地离开弗兰克的汽车,好像离开汽车狭小的空间意味着变化,仿佛汽车里创造出的一切一旦暴露到外面的空气中,就会溶解殆尽。他们悄悄走进房子,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好像他们将要做的事并非他们的权利,而是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弗兰克诅咒这种病态感觉,以及导致这一切的那个人。他们没有顾得上吃海伦娜提到的食物和酒。这里只有他们俩,自然而然地,他们的衣服突然松动了,滑落到地上。他们有另一种饥渴要满足,它已经被过久地忽略,长期被按捺,以至一旦真的要满足它,他们才发觉这欲望有多强烈。
弗兰克躺回枕头,闭上眼睛,任各种意象在脑海中播放。
门。
走廊。
床。
海伦娜的头发,它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和他的头发纠结,诉说熟悉的语言。
她隐蔽在阴影下的美丽双眼。
弗兰克拥抱她时,她突然之间的受惊表情。
她的声音,她的嘴唇掠过他的时发出的一声低叹。
请不要伤害我,她哀求道。
弗兰克的眼睛因爱而润湿。他曾经徒劳地呼唤这种帮助。海伦娜也同样徒劳地寻找过它。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都狂怒而脆弱地互相寻找,认出了彼此的需要。他尽可能温柔地进入她的身体,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神,可以挽回时间,改变事物的进程。他在她的身体里释放自己,意识到是她赋予了他成为神的力量。他们可以一起抹去痛苦,哪怕无法忘却回忆。
第八个狂欢节(16)
回忆……
他自从哈瑞娅特死后,就再也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被抑制了,只执行着基本的生存功能,让他吃、喝、呼吸,像机器人一样在世界上游荡,只不过这机器人是由血肉制成,而不是金属和电子元件。哈瑞娅特的死让他明白,爱是不能任意志命令的。没有人能够强迫自己不再去爱,更没有人能够强迫自己再次去爱。无论意志再强大都无济于事。这全靠机缘,一千年的经验、谈话和诗歌都无法解释它,只能描述它。
海伦娜是命运突然赋予的礼物,是在他成为一棵贫瘠干枯的植物,机械地围绕着照耀不到他的太阳旋转时,给他的一个无声惊喜。她让他发觉,在烤焦的岩石和泥土中,一丛奇迹般的绿草正茂盛繁殖。这并不是回归生命,而是一个小小的、温和的允诺,一个在温柔的希望中成长的可能性,它带来的与其说是幸福,毋宁说是颤抖。
“你醒了吗?”
海伦娜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脑海里像新洗出的照片一样播放的回忆。他转脸看着她,看到她在台灯光辉中的轮廓。她正看着他,胳膊肘枕在床上,用手托着头。
“是的。”
他们凑近了些,海伦娜的身体滑进他的怀抱,就像水冲过障碍,滑入河床那么自然。弗兰克再度感觉到海伦娜的皮肤抵着他的身体的奇迹。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闻着他的气息。
“你的味道真好闻。弗兰克·奥塔伯。而且你很帅。”
“我当然很帅。我是乔治·克鲁尼的翻版,可惜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海伦娜的嘴唇吻上了他的。他们再次做爱,带着被欲望唤醒却还昏昏欲睡的懒洋洋的舒适感觉。他们像真正相爱的人那样,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等他们清醒之后,他们不得不偿还旅程的代价。他们默默躺着,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周围的事物仿佛都在琥珀色光线中流动。这些存在不可能仅仅闭上眼睛就忘记。
弗兰克整天都呆在警察总部,继续对非人的调查。随着时间流逝,他发觉所有的线索都没有结果。他试着保持斗志,集中注意力。他的思绪一直关心着追踪那个写在小纸片上的线索的尼古拉斯·于勒。他也想着海伦娜,她被可恶的勒索所束缚,囚禁在那个可恶的避世又牢不可破的监狱里,尽管门窗都朝世界开放,她却无法走出。
晚上,他回到博索莱依,在花园里找到她,感觉就像是一个朝拜者在漫长艰辛的沙漠旅行之后,终于得到报偿。
弗兰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内森·帕克从巴黎打来过两次电话。第一次,他谨慎地避开,不过海伦娜拉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这个姿势如此果断,令他暗自吃惊。他听着她和她父亲谈话,大部分都是单音节词,而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他担心这种表情永远都无法消除。
最后,斯图亚特接了电话,海伦娜和儿子说话时,眼睛亮了起来。弗兰克意识到这么多年,是斯图亚特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给了她一个逃脱的隐蔽场所,让她暗自祈祷总有一天会遇见救星。同样地,他也意识到要赢得她的心,也必定要赢得她儿子的心。这两者缺一不可。弗兰克思忖,面对重重阻碍,不知自己能否成功?
海伦娜举起手,放到他左胸前的伤疤上,一道与周围黝黑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粉红疤痕。海伦娜感觉得出这是一部分不同的皮肤,是后来新生出来的,好像是套盔甲的一部分。就像所有盔甲一样,它抵御着打击,不过也挡住了温柔的爱抚。
“它疼吗?”她沿着它的轮廓,轻轻用手指碰它。
“现在不了。”
一阵沉默,弗兰克觉得海伦娜是在爱抚他们两人的伤疤,而不止是他的。
我们活着,海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