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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木自言自语道:“这简直是鬼村啊。”
米楠看看前后,言语中颇为无奈:“一个人都没有,该从哪里查起呢?”
“别急。”方木有看看手表,“再等一会儿。”
转眼间,天色就暗沉下来。寂静的村庄上空飘浮着矿山吹来的煤灰,更有遮天蔽日的感觉。看上去宛若起了一场大雾,那些破败的老宅子静静地伫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间,似乎到处都隐藏着秘密。然而,不远处的罗洋新村里却延续着前一日的热闹景象,各色霓虹招牌依次亮起,不时有嘈杂的声音呢隐约传来。
一个寂静,一个喧嚣。一个死气沉沉,一个生机勃勃。同一个名字的村庄,却似乎身处不同的时空。如同那些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人们,在几番辗转中,不知道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城市之光”,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起这个地方?
渐渐地,随着夜幕降临,老村里也显露出一丝活泛的迹象,似乎在挣扎着像罗洋村新址证明自己尚未彻底消亡,几栋老宅子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但是在同样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很不起眼,漂浮一阵后就消散无踪。
方木把烟头丢出车窗,抬手发动了吉普车,朝最近移动升起炊烟的老宅子开去。
老宅里只有一对老夫妇。老妇躺在堂屋中的一把木质摇椅上,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胸口略有起伏,方木几乎认为她已经没了唿吸。老汉倒是还可以佝偻着行走,正在饭锅里搅着面汤,估计那些漂着菜叶和土豆块的黏煳煳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晚餐。方木连打了几声招唿,老汉只是缓缓的转过身来,用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又继续慢腾腾的搅合着那锅面汤。方木还想再问,米楠就拉住了他的手,用手在自己耳边比划了几下。
“别费劲了,他听不见,估计也煳涂了。”
正说着,老汉抬起右手,用手里的饭勺指指西侧。既像指明方向,又是逐客令。
方木无奈,说了声打扰了,就带着米楠退了出来。
西侧也是一栋带着院落的老宅,屋顶冒着断断续续的黑烟,院子里虽说不太整洁,但是仍能看出有人居住的迹象。
方木在铁门上敲了几下,屋内很快有人出来响应。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披着灰色羽绒服,边走边剔着牙。
“找谁啊?”
“大爷,我是外地的。”方木挤出一个笑容,隔着铁门递过去一根香烟,“到这儿打听点事。”
“买煤么?”老者接过香烟,看了一下牌子,家在耳朵后面,“直接去矿上就行啊。”
“不是买煤。”方木又递过一根香烟,帮他点燃,指指刚才去过的老宅,“那里的老爷子让我过来的。”
“嗐,老六啊。问他也是白搭,他耳朵背,人早就煳涂了。”老者抽着烟,上下打量着方木,“你想打听什么事儿啊?”
此时也没有必要隐瞒了,方木掏出警官证,简单说明了来意。老者倒没显得紧张,拿着警官证查验一番,抬手打开了铁门,让方木和米楠进屋细说。
老者一个人居住,屋里陈设简单,还算干净整齐。坐在炕头上,方木先和老者闲聊了几句。交谈中,方木得知老者姓田,曾是罗洋村的书记,丧偶独居,有一个儿子在大角山开矿。老头不习惯新村的生活环境,所以一直住在这里。
怪不得叫老六的老人让他们来这里打听。方木心里想,这老头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原来当过村干部的。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公干?”田书记弹弹烟灰,同时招唿米楠从一个笸箩里拿干枣吃。
方木想了想,问道:“田书记,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那可长了。”老人呵呵地笑起来,“我就是在这出生的,今年六十八了,你算吧。”
“好。”方木单刀直入,拿出江亚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么?”
“你等等啊。”田书记找出花镜戴上,拿着照片仔细端详着,半响,犹犹豫豫地说道,“看着眼熟,就是……就是想不起是谁。”
“那这张呢?”方木有把那张两人合照递过去,“这两个人你认识么?”
老人只看了一眼,立刻说道:“这胖小子不是老江家的大小子么,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挺雅的名……”
“江亚?”
“对对对。”田书记拍拍脑门,“这是个好小子,人厚道,也孝顺,可惜死的早。”他指指门外,“和老六家的儿子一起死在矿里了。”
“另一个呢?”方木急切的问道,“你能认出来么?”
“这个……”老人皱起眉头,大口吸着烟,手扶额角冥思苦想,“眼熟……是谁呢?”
“他也是你们村的,家里条件不好。”方木提示道,“和江亚是好朋友。”
“和江亚是好朋友……”田书记自言自语道,突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是老苟家的小子啊。”
说罢,他又拿起另一张照片,端详了几眼之后肯定地说道:“就是这小子,没错,那股倔哄哄的劲儿,还没变。”
“他叫什么?”方木立刻问道。
“嗐,这小子没大号。”田书记笑道,“他爹姓苟,就这么一个儿子,整天狗蛋狗蛋地叫。我们也叫他狗蛋,连学校老师都这么叫他。就为这个,我记得他还跟学校老师干过仗,结果让老师给收拾得够呛。”
狗蛋。方木和米楠交换了下眼神。这名字也忒寒碜了。
“这小子咋了?”田书记看着方木,又看看米楠,“犯事了?”
“嗯,出了点事。”方木含混地答道,又问道,“他家还有人住在这里么?”
“早没了。”田书记又拿起一根烟点燃,“狗蛋他娘死得早,好像是他十四那年吧,跳了井。”
“自杀?”米楠吃惊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田书记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狗蛋他爹是矿上的工人,娶了她娘之后,能有个五六年吧,就是怀不上。狗蛋他爹对外说是老婆不下蛋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有一年冬天,村里唱大戏。戏班子走了之后,狗蛋他娘居然怀上了。狗蛋他爹乐坏了。可是孩子生下来以后,跟狗蛋他爹一点都不像,反倒像那个戏班子里演张生的戏子。大伙私下里都说这肯定是狗蛋他爹和戏子的种儿……狗蛋他爹心中也犯合计,回去把媳妇儿吊起来打。那老娘们就是不承认,死活都说这是狗蛋他爹的儿。”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怎么样了?”田书记吐出一口烟,捏起干枣在嘴里嚼着,“孩子都生长出来了,狗蛋他爹只能养着。可是自打那以后,这娘俩可遭了罪了。三天小揍一顿,五天大揍一顿。孩子都上小学了,连个名字都没有。他爹说就叫狗蛋。大伙说,这是骂那个戏子呢。狗蛋狗蛋,狗的种儿!狗蛋小学毕业那年,他娘实在受不了了,跳了井。媳妇儿没了,狗蛋他爹消停了一年,第二年开春,就带着狗蛋出去打工了。这一走,就二十多年没回来。”
方木想了想,又问道:“他们去哪里打工了?”
“不知道。”田书记摇摇头,“我们都没看到他带狗蛋走,还是江亚他爹告诉我的。说是狗蛋临走前特意和江亚告了个别,两个小家伙还抱头痛哭了一场。”
—文—方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狗蛋家……你还记得在什么地方么?”
—人—罗洋老村西北角,两间孤零零的土坯房,外围是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苹果树,枝叶落尽,荒草疯长的地面上隐约可见干瘪发黑的落果。
—书—方木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然后回到车里拿车手套,和米楠戴好后,又拎起撬杠走到院门外。铁制院门已经锈迹斑斑,摇摇欲坠,有些铁条甚至已经彻底烂断。他托起门上的铁锁,拧亮手电筒查看一番后,对米楠说道:“铁锁上的灰尘有擦拭痕迹。”
—屋—米楠点点头,取出一个塑料袋照在铁索上,只留下锁臂露在外面。方木把撬杠插进两条锁臂中间,略一用力,锈蚀不堪的铁锁就应声而开。
方木把罩着塑料袋的铁锁拿在手上,深吸一口气,和米楠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里。
院子不大,站在中央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院子西侧是一排用碎砖和木桩搭起的苞米仓,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倒塌了大半。苞米仓旁边是一个简易旱厕,看上去也只剩一堆碎砖和烂木头。院子东侧是一片小小菜地,曾种植过什么已经无从考证,沟壑几乎被二十几年间的腐败落叶填满。
院子中间是一条布满杂草的红砖甬路,尽头就是两间土坯房。方木和米楠走到门前,看看木门上的铁锁,同样锈迹斑斑,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