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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医生的对面,看着医生皱着眉头察看着化验结果,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苏茜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里尽是冷汗。
“根据你最后一次月经的日期来算,你应该已经怀孕四十五天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
命运从不会遂我的心意,对此我早已见惯不惊了。我的脸上一定也是面无表情的,我的心既没有悲,更没有喜。而苏茜,紧握着我的手猛地一紧,然后,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医生,你帮她做手术,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能要!”苏茜尖声叫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衣袖。
“她要不要这个孩子,是由你做主的么?”医生不高兴地挣脱开苏茜的手,极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她不能要这个孩子,医生,真的,她不要!”苏茜急切地喊道,“求你了,医生,给她做手术,马上做,求求你了!”
“就算她真的不要,现在也做不了!”医生瞥了我一眼,刚想说什么又被苏茜打断了。
“为什么做不了?医生,你行行好,帮她做了吧,求……”
“人流手术下个星期都排满了,要做也只能排到再下一个星期。”医生已经很不高兴了,瞪了苏茜一眼,“急什么?那么不想要,当初为什么又不小心点儿?好了,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看呢,你们出去吧。”医生不耐地挥了挥手,再也不想理我们。
苏茜一直揽着我走出医院,在医院大门外,她停了下来。
“巧然,你别害怕。”她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心疼地看着我,“现在的人流手术都很安全的,也不痛,不会象我上次那样的,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苏茜,我的好朋友,无论怎样都对我不离不弃的真正的朋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苏茜!”
她摇了摇头,眼圈蓦地红了,别开头去,搂住我的肩,陪着我继续往前走去。
深夜了,我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不让身旁的人看出我根本没有睡着。而我的身旁,一边是慧然,一边是姨妈,慧然不安地翻转着身,姨妈则不时地叹着气,她们都睡不着,和我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姨妈就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她已经从慧然那里知道了一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了她。
“巧儿,巧儿……”姨妈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嘶哑着声音,“都怪我啊,巧儿,都怪姨妈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儿,姐姐姐夫也不会原谅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想要将她怀里的温暖全都给我,而她的怀里真的好温暖啊,象妈妈的怀抱,散发着母性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经明白了,望着我,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愧疚,大眼睛里顷刻涌满了泪水,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对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
她的头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剧烈地颤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将妹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看着姨妈,“还有姨妈,不怪你,这些事,都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真的……”
姨妈满脸的泪痕,望着我,难过地摇头,也蹲下来抱住了我们:“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要让姐姐姐夫这么早就离开,要将这么多不幸降临在你们姐妹身上,怪老天爷……”
这应该是一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对于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来说,这个夜晚没有什么与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在一间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过着怎样痛苦又难耐的一夜。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着身,姨妈仍在不停地叹着气,只有我不动,一动也不动,紧闭着眼睛,而脑海里,那么多纷乱复杂的影象与念头交错着,重叠着,缠绕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那个昏暗的夜晚,那个鬼魅般的世界,那首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双总也懒洋洋的眼睛……那个昏乱的夜晚,那股浓烈的酒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张狂怒的面容……怎样一个痛苦的开始,又怎样一个绝望的结束,结束,真结束了吗?明天,我就要去面对他,在法庭上和他敌对,然而此刻,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竟有了和这个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么无法想象的一步?绝望的境地……
下意识地去抚了抚腹部,那儿依然是平坦如斯,那里面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了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里蓦地剧烈一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个孩子,他有知有觉么?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将和他的父亲对簿公堂,就要将他的父亲打入牢狱?他可知道,再过一周,他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将被他的母亲亲手断送,再也不复存在?他可知道么?他能感应到么?这个孩子,我多希望他是无知无觉的,我多希望他从未存在过,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还时时地用各种各样让母亲难受的方式,提醒着他的母亲,他存在着……
时间啊,静止吧,凝固吧,不要再这样让人难耐却又迅疾无比的流逝,不要让明天来临,不要让未来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不想再去面对了,虚构的坚强已经被种种的撞击瓦解地支离破碎,不要再让我去面对,让我逃避,给我一个逃的机会吧。
然而时间是多么残酷又不可阻挡的魔,它幻化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入,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据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继而放肆地侵略了整个屋子的空间,再化为惨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它又怎肯放过我?黎明逼过来了,新的一天迫来了,无法面对的时刻也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出门的时候,我再一次劝姨妈不要跟我们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说什么也要陪着我。
“巧儿,你是不是想让姨妈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帮你,难道陪着你都不成么?”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苏茜沉默,一贯地沉默,周鹏飞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也沉默,欲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开庭,等候。
我无力地听着时间之魔对我发出的讥讽,我脆弱地看着命运之魅对我露出狰狞的嘲笑,一切都无法逆转了,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
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依然不肯罢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在卫生间里,剧烈地呕吐之后,苏茜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对我说:“巧然,要坚强啊,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挺过来了么?”
好,我坚持,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开庭了,终于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进法庭大门前的那一刻,周鹏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别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身后一直有我。”他看着我,那么深那么深的目光。
从来不知道法庭的听审席上会有那么多旁听者,一走进去,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我抬不起头来,可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盘旋在我身上,带着烧灼的力量。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满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着,今天却穿着一件皱皱的衬衣,领口随意敞开,头发象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好象什么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开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开他的眼光,再不逃开,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么落魄么?是么?是么?
庭审开始了。法官在说什么,律师在说什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