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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但今天,是有人对她说“对不起”了吗?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无声地砸在洗碗盆里,穆忻仍然机械地洗着碗,她没有抬头,甚至连啜泣声都没有发出。过了很久,她感觉到杨谦往前走几步,站在她身后直起腰就能碰到的地方,只是那么站着。
眼泪越流越多,她终于忍不住抽抽鼻子,下一秒,她感受到一双熟悉的臂膀,轻轻环上她的腰——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但如今,她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他了。
不算太明亮的厨房灯光下,穆忻如常洗着碗筷,就好像压根没有感觉到这个拥抱,也感觉不到杨谦这个人的存在。杨谦张张口,想说“你妈最近给我打电话了”,可是想想上次两人为这事儿还吵过架,终究还是闭上嘴没说话。他怔怔地看一会儿自己手臂环绕着的位置,心里一阵不忍——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瘦多了。
他想起,当她还是他的妻子时,“减肥”是她何其热爱的一件事:她像所有女人一样关注自己体重的上升,腰围的增加。虽然他觉得她压根算不上胖,而且肉肉的女人抱起来也更舒服,但她还是对“身材”这件事无线关注。最夸张的一次,他眼见着她连续多次只炒青菜、熬白米粥,害他不仅没肉吃,就连主食都吃不着,终于忍无可忍,故意在她洗碗的时候凑上去摸摸她的胸,感慨:“怎么最近都瘦了?”她愣了一下,很认真地回头问:“真的吗?”“真的,”他那时是一贯的不正经,还特地沿她宽大的V形领口伸手进去,仔仔细细揉捏一圈他心爱的75C,故作遗憾地表示,“你都没发现它俩缩水了吗?”如他所愿,第二天起,他终于不用再过那绿油油的、兔子一样的生活……
可如今,在这个孤务怜仃的地方,她还需要减肥吗?
“杨谦,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家吧。雪大,路不好走,你妈一个人在架,会不放心。”洗完最后一个碗,穆忻直起腰,只是略微偏一下头,避免和他挨得太近。
“这才八点多,没事儿,你——”杨谦满不在乎,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没做过妈妈,不了解一个妈妈的心情,”穆忻语气平静,“警察这个职业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你下雪天这么晚回去,路上不安全,做妈妈的一定会担心。”
“你就这么替她着想,你现在不生她的气了对不对?”杨谦眼睛里划过一道光,欣喜地问。
穆忻纳闷地看看杨谦:“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怎么会是两码亊呢?”杨谦焦急地解释,“你看,我妈还是那个妈,你怕她担,说明你现在已经理解她了是不是?你知道她是个好人,就是说话不太注意,咱们不该闹到这个份儿上……”
“不是的,杨谦,”穆忻转过身轻轻推开杨谦,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没有了我的孩子,我不希望其他母亲像我一样,也承担这种痛苦。”
杨谦愣住了。
那晚,看着杨谦沉默又沉重的背影,穆忻一直都没再说话。她只是透过小厨房的玻璃,遥遥地看他走到院子里开车。上车前他扶着车门捶了捶腰,她才想起自上次受伤后他的腰一直不太舒服,逢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脃隐怍痛,都是她拿热水袋给他捂……可现如今,这些事怕也用不着她操心了,
晚上睡觉前,她照例又接到了褚肮声的电话,他还惦记着她的被子:“天冷,你的被子够厚吗?”
“还好,”穆忻拍拍被子,让他听“噗哦”的声音,“我从分局旁边那大供销社里买的,一百多块呢!”
“要不还是我给你带条被子过去吧,”褚航声叹口气,“说是今年冬天最低温度要到零下十四五度,你们派出所吗土暖气又不太好使。”
“用不着,如果冷的话,我可以把多功能服压在上面,”穆忻对这间厚厚的警服十分满意,“多功能服上面有帽子呢,最冷的时候我可以把脑袋缩在帽子里,这样就挡住脑袋和鼻子了,免得早晨醒的时候连头发丝儿都是冰凉的。”
这话她说的轻松,听在褚航声耳朵里真实心疼。
他咬咬牙,忍不住问:“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穆忻大大方方地笑,“你在市区,我在秀山,离得那么远,每天上下班往返也得三个小时吧。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复习备考或者干脆用来睡觉呢。”
你说的那是公交车,自己开车的话,走高架桥转外环路,单程只需要三十多分钟。”
“你送我?”穆忻故意问。
“也可以。”
“你疯了?你就住在单位后院,为了送我每天要早起一小时,再说高架挤有时候还不如桥下,一旦塞车,连回头路和小胡同都没得走,”穆忻安慰褚航声,
“你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买了电褥子,不冷的。”
褚航声终于不说话了。
然而,穆忻终究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那年冬天真的很冷,她熬了几天,底还是感冒了,没用多久就发起烧来。可是临近年关,派出所里各式各样的报表、考核表都要穆忻这唯一的内勤来做,她没空请假休息,干脆就任感冒病毒越发器张起来。
于是,褚航声再来秀山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缩在多功能服里脸色苍白的穆忻,两颊有些潮红,手心微烫,不停地咳嗽,然而,还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
褚航声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穆析就去请假,在副所长惊讶的目光里把穆析拖上自己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回了市区。第一件事是去医院看病,然后揣着一堆药回了家。
直到进了家门,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和沿窗户洒进来的大片阳光让穆忻瞬间觉得自己开始复苏,她想起了自己在派出所里的那间宿舍——北屋,没有阳光,暖气不中用,电暖气瓦数太高容易引起眺闸不敢用,于是始终昏暗、潮湿、冷。和这里一比,就好像自己一直被遗弃在遥远的角落,似—只土拨鼠般顽强生存。
“脱掉外套吧,我给你倒杯水,吃完药上床休息去。”褚航声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瞩咐穆忻。
穆忻冲他笑一笑,先问:“能洗澡吗?
“发烧了洗什澡?”褚航声一边倒水一边奇怪地看她—眼。
“派出所里太冷了,洗澡是件奢侈的事,”穆忻拽拽自己的长头发,很嫌弃地看一眼,“脏死了,我要洗澡。”
褚航声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白天似乎体温不算螅淘ヒ幌拢恢栏貌桓么鹩λ?傻屯房纯此诖难凵瘢降谆故翘究谄骸拔野锬惴潘赐暝璐┖袷档阍俪隼矗灰忻啊!
穆忻高兴了,“谢谢哥。”
褚航声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转身去洗手间放水,再拿来厚厚的浴袍:“洗完澡把头发吹干了再出来,穿好衣服后再套上这个,是干净的,我没穿过。”
穆忻点点头,乖乖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去。褚航声转身去厨房做饭,只是在浴室门阖上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盛满了心疼和担忧。
那晚,穆忻还是睡在客房里。吃了消炎药和感冒药,到半夜时开始出汗。她不敢动,捂在被子里任汗流如注——按以往的惯例,她的体质不算太差,吃了药,发发汗,若能好好休息一下,康复比较快。只是汗出多了就口渴,只好继续喝热水,然而喝多了又想去洗手间……穆忻觉得自己真是够多事的,她忍一忍,再忍一忍,终于忍到忍不住的时候,还是起身披上睡衣,端着杯子打开房门。
结果没想到褚航声也很快就打开卧室门走出来,看着穆忻表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又烧起来了吗?”
“你怎么这么紧张?”穆忻在一室月光下笑,“我去上洗手间,再倒杯水喝。”
“水杯给我,”褚航声走过去,接过穆忻手里的水杯,顺便又摸她的额头,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还穿这么少出来?就算有暖气也是有温差的,你还没烧够?”
“没水喝了嘛,再说人有三急你不知道?”穆忻拍拍褚航声,“让开让开,我急着呢!”
褚航声侧一下身,穆忻进了洗手间,咣当关上门。褚航声叹口气,认命地端着杯子去饮水机前接水。接完了就站在客厅里等,直到穆忻洗完手走出来,看见他木木地站在那里,手里端杯水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