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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最靠近我的是摩根与法斯提斯公爵的遗孀,也是女王的姑姨辈姻亲。我知道她是谁,因为我每天早上八点半都看见她走出王宫,带着国王的宠物瞌基在御花园里散步,而花园旁边就是饭店。有个向导告诉我她的身分。从饭店的早餐室,我看见那只睪丸很大的瞌基在乳酪花树丛下出恭,公爵夫人则凝视远方,那种平静空洞的眼神专属于真正的贵族。
但现在那双浅色眼睛泪水盈眶,公爵夫人饱经风霜的柔软脸庞几乎揪成一团,努力要控制情绪。
「夫人阁下,」我说,不知道自己是否失礼,希望翻译器能提供面对公爵夫人应有的恭敬称呼:「请原谅我,我是外来人,这是哪一位的丧礼?」
她视而不见地看着我,隐约感到意外,但悲伤得无暇惊讶于我的无知或无礼。「希希。」她说,而光是讲出这个名字就让她一时忍不住公然啜泣起来。她转过身去,把脸藏在蕾丝大手帕里,我也不敢再问了。
人愈来愈多,转眼间人潮汹涌。棺材从教堂里抬出来时,挤在广场上的人一定已经上千,等于雷格纳斯大部分的居民都来了,全是王室成员。国王带着两个儿子,跟皇弟一起走在棺材后,尊敬地维持一段距离。
抬棺的人及围绕在棺材四周的人都非常古怪,我从没看过——身穿廉价西装的苍白肥胖男人,满脸雀斑的男孩,发色黄铜、脚踩细高跟鞋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非常显眼、大腿很粗的年轻女子,穿着迷你裙和紧身背心,披一袭棉质黑蕾丝披肩,摇摇晃晃跟在棺材后面,大声哭泣,近乎歇斯底里。她左右两边有人扶着,一边是满脸害怕的男人,留一抹细细小胡子,脚穿双色皮鞋;另一边是疲惫、顽强、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女人,年约七十,一身黑衣。
在人群的另一端,我看见跟我略有交情的本地向导,那是位年轻子爵,伊斯特公爵的儿子,于是我朝他挤去。这花了我不少时间,因为抬棺一行人正走向宫殿门口,那里停着国王的礼车和马车,而每个人都慢慢跟在他们后面。好不容易挤到向导旁边,我问:「那是谁?那些人是谁?」
「希希。」他说话的声音几乎像哀鸣,整个人沉浸在四周的哀伤中——「希希昨晚死了!」然后,他回到自己身为向导和翻译的身分,试图恢复宜人的贵族神态,看着我,眨眼逼回泪水,说:「那些人是我们的平民。」
「那希希——?」
「她是,她生前是,他们的女儿。独生女。」尽管他非常努力,泪水还是涌入眼眶。「她真是个贴心的好女孩。总是帮母亲的忙。笑容那么甜美。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像她一样,没有人。哦,她是那么充满爱心。我们可怜的小希希!」这时他崩溃了,哭出声来。
此时国王和他的儿子与弟弟从离我们相当近的地方走过,我看见两个男孩都在哭,国王那张脸犹如岩石,显然竭尽了非人的努力才能保持平静。他那个轻微智障的弟弟神色茫然,紧紧抓着国王的手臂,像个机械人走在他身旁。
抬棺的行列后满满是人,人们往前挤,争相触摸盖在棺材上的白丝罩的边缘。「希希!希希!」众人叫道。「哦,大妈,我们也爱她!」他们叫道。「阿爸,阿爸,没有她我们该怎么办?她与天使同在了。」众人叫道。「别哭,大妈,我们爱你!我们永远都爱你!哦,希希!希希!我们可爱的女孩!」
棺材前进得很缓慢,很不顺,几乎被围在四周情绪激动的广大王族拦住,但最后还是抵达了马车和汽车所在的地方。当棺材放上那辆长长的白色灵车,每一个人的喉头都发出非人似的颤抖呻吟,贵族女性用又细又高的声音尖叫,贵族男性纷纷昏倒。穿迷你裙的女孩看似癫痫发作,口吐白沫,但恢复得相当快,被肥胖苍白男人当中的一个推上礼车。
汽车引擎发出低响,车夫赶起那些白色骏马,车队启程了,速度仍然很慢,相当于步行。人群紧跟在后。
我则回到饭店。那天晚上我得知,大雷格纳斯的大多数居民都一路尾随车队到六哩外的墓园,站在那里观礼,眼看棺材入土。整个晚上,直到深夜,都还有人三三两两回到宫殿和王室宅邸,疲惫,双脚酸痛,满脸泪痕。
接下来几天我跟那位年轻子爵谈话,他解释了我见到的这个情景是怎么回事。我原本已经了解,赫姆戈根的每一个人都有王室血统,与本国(以及他国)国王有直接亲戚关系;但我不知道的是,这里独独有一个家庭不是王室,而是平民。他们姓嘎特。
这个姓,还有嘎特太太娘家的姓,土格,《血缘之书》里完全没提。嘎特或土格家从不曾有人嫁娶过任何王室成员,连贵族也没有。他们没有「年轻英俊的王子引诱了靴匠的美丽女儿」这种家族传说。他们根本没有家族史。嘎特家人不知道祖先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落脚在这个王国已经多久。他们世代以制靴为业,但在阳光普照的赫根很少有人穿靴。嘎特先生(一如他父亲以前做过的,也一如他儿子正在学习的)为「守城王子」制作华丽的皮靴,为太后制作难看的毛毡靴,后者冬天喜欢在小肉草的草坪上带着她那几只瞌基散步。阿格比叔叔负责鞣皮,依尔丝姑姑负责把羊毛做成毡,尤莉姑婆养羊,法夫维表哥则吃太多葡萄,成天醉醺醺。长女绮绮有点野,但心地还是很好的。而希希,可爱的希希是次女,是全王国心爱的宝贝,「赫姆戈根的野花」,「平民小女孩」。
她身体向来不好。传说她爱上了年轻的弗罗帝王子,但王子当然不可能娶她。据说有人看过他们黄昏在王宫桥附近交谈,一次,或不只一次。我这位子爵显然想相信这个故事,但又觉得很难相信,因为弗罗帝王子已经出国三年,在海夫维念书。总之,希希的胸腔很弱。「平民常这样,」子爵说:「这是遗传。总出现在女性身上。」她的健康逐渐走下坡,变得孱弱苍白,她从无怨言,总是带着微笑,但那么消瘦、那么安静,就这样日复一日逐渐凋零,直到最后躺进了冷冰冰的土里,甜美的希希,赫姆戈根的野花。
整个王国都哀悼她的死,他们的哀悼之情激烈、夸张、无法慰藉、充满王室风范。国王在她的墓穴前哭了。开始铲土埋葬之前,王后摘下钻石胸针放在希希的棺材上,这枚胸针已经母女相传十七代,是北方厄宾拉沙氏族的传家之宝,从不曾被没有厄宾拉沙血统的人碰过,现在却进了「平民小女孩」的坟墓。「这胸针比不上她的眼睛明亮。」王后说。
这场丧礼之后没多久,我就因故必须离开赫根,其后三四年都忙着到别处旅行,等到重回赫姆戈根王国时,全国同哀的奇观早已结束。我想找那位子爵,但他已经不再担任业余向导,因为继承了家业:伊斯特公爵的头衔以及王宫新翼的一处住所,还有权享用一座王室葡萄园,为他举办的宴会提供葡萄。
他是个好青年,略带独创性,因此才会来当导游;事实上,他对外地人的态度相当和善。此外,他有礼到束手无策的地步,而这点受我利用:他不大能拒绝直接的要求,所以只能应我请托,在我待在赫姆戈根的那个月邀我参加了好几场宴会。
这时我发现了赫根人的另一个话题——这话题可以使运动、瞌基、天气、甚至宗亲问题都相形失色。
赫姆戈根的王室,对土格家和嘎特家(当时约有二十人)兴趣十足,百谈不厌。小孩剪下他们的相关新闻收进剪贴簿。子爵的母亲珍藏一副杯盘,上面有嘎特家「大妈」和「阿爸」结婚那天的画像,四周还环绕镀金卷饰。赫姆戈根王室成员以相当业余的油印报纸加上快照,报导平民家庭的生活,不但在全国上下极受欢迎,连邻近的卓荷和维格玛兹两国也争相阅读,因为那里没有平民家庭。南方的邻国拗伯依比较大,不但有三个平民家庭,还有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败家子,人称「拗伯依老浪子」;但就连在那里,大家也很关心嘎特家的八卦,诸如绮绮的裙子有多短,土格大妈都把内衣煮沸多久,阿格比叔叔身上长的究竟是肿瘤还是只是脓包,波德叔叔婶婶是打算夏天去海边度假一周还是秋天去维格玛兹山丘郊游——拗伯依人讨论这一切的热心程度,几乎跟那两个没有平民的王国或赫姆戈根不相上下。而希希头戴野花冠的画像(根据一张据说由弗罗帝王子拍摄的照片画成,尽管绮绮坚称是她拍的)更是挂在十几座宫殿的千百个房间里。
我认识了几个并不像一般人那样热爱这话题的王室成员。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