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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文书,需要能识文断字的人,需要读懂从世界各地发给他的信件。写在羊皮纸上的刮痕,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实现或是拒绝亚夏的星光愿景。这也很难接受。
耶齐尔总是嫉妒弟弟对万事万物的单纯看法。伽利布没有变,也不觉得有必要改变。他还是祖利蒂的战争头人,做事像狂风般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比方说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对伽利布而言他不配做男人,而且还吸鼻涕,傲慢地拒绝他们提供的食物。因此,他应当被处死。到那时候,此人至少还能提供一点娱乐。伽利布懂得许多杀人的方法。耶齐尔心想,哈奇姆可能会被阉割,然后交给士兵——甚至是女人们——玩弄。在伽利布眼中,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耶齐尔作为严酷沙漠的儿子,也隐隐觉得这样做没错,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努力用另—种方法看待问题。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是渡海而来的王子。如果情势略微改变,他就有可能统治卡塔达。他到麦支里贴来,就是为了改变那些情势。这意味着—位真正的信徒坐上阿拉桑最强大国家的王子,王子还说,自己甚至可以戴上穆瓦迪人的面纱。
耶齐尔不知道什么是王子,但他明白对方希望自己做坐什么。他非常肯定弟弟心里也明白,但伽利布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根本不在乎由谁来统治阿拉桑的卡塔达王国。这个人是否接受伊本·拉西德规定族人必须佩戴的面巾——为了屏蔽和阻挡不敬神的邪念——对伽利布来说也完全没有意义。他只想要个能以亚夏和大神之名再度投入战斗的机会。圣战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但有些时候,作为头人,要想将不同部落的人民捏合成一个国家、一股力量,变成胜过流沙荒漠的存在,就必须控制自己的欲望,甚至超越于它们之上。
耶齐尔坐在毯子上,迎着预告凛冬将至的北风,只觉深深的疑虑正在啃噬自己的灵魂。当初可没人警告他,担任头人,像他这样的头人,对身体没有好处。
他几年前就开始掉头发,头皮虽然通常都被盖住,但这些年来已经跟脸上其他部分色调相同。伽利布不用操心这些问题,只要保证手下武士杀的是敌人,而不是自己人就可以了。他还留着黑油油的长发,始终扎在脑后,免得挡住眼睛,还在脖子上挂了—条皮带——有时人们会问他原因,伽利布总是笑而不答,任凭众人猜测。耶齐尔知道这皮带是什么东西,他并不是个容易感情波动的人,但也会避免想起此事。
耶齐尔又抬头看了看苍白的日头。现在距离礼拜只有一点时间了。客人并不了解某些情况。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沙漠,有些人走得比他晚,到得却比他早。耶齐尔还不确定该如何利用那些情报。
“贾德人怎么样?”他忽然问,扯出—个新话题。
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听到这话,像被陷住的野兽似的浑身一震。他飞快地瞟了耶齐尔一眼,震惊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内情。这是两兄弟向他提出的第一个实际问题。冷风呼啸,沙粒飞扬。
“贾德人?”王子茫然无措地问。耶齐尔断定,这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真可惜。
“贾德人。”耶齐尔重复了一遍,就像在对孩子说话。伽利布瞟了他一眼,又马上转开目光,没有说话。“他们有多强大?我们听说卡塔达允许一个城邦向马民进贡。这是被律法禁止的行为。如果你们支付了这种岁贡,那肯定事出有因。是什么原因?”
哈奇姆抹了把鼻涕。他用的是右手,这相当无礼。王子清了清嗓子:“这种岁贡也是我到这儿来的原因之一,头人。它当然是被禁止的。这是众多亵渎行为中的一桩。在那些傲慢的马民眼中,阿拉桑诸多贫弱国王毫无威胁,连我父亲也在贾德人面前卑躬屈膝,他还自称是头雄狮呢。”哈奇姆冷笑两声。耶齐尔默不作声,继续聆听,用兜帽下的双眼仔细观察。沙粒从他们身边飞过,营地里的帐篷不住扑打,—条狗叫了起来。
客人喋喋不休地说:“贾德人提出了要求。尽管亚夏早有明训,但他们的贪欲还是完全得到了满足。贾德人夺走我们的金子,夺走我们的女人,大笑着在我们的街道间骑行,低头俯视虔诚信徒,嘲讽我们软弱无能的领袖。但贾德人不知道,他们的末日并非来自不敬神的统治者,而是源于亚夏的真正继承人,沙漠的纯洁之子。您会跟我去吗?您难道不想净化阿拉桑?”
伽利布哼了一声,扯开面巾,啐了口痰。
“为什么?”他问。
耶齐尔吃了一凉。弟弟很少过问战争的理由。这位渡海而来的王子突然显得信心十足。他在毯子上坐直身子,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这些年来所有从阿拉桑来找他们的人,无论瓦祭还是使节,都相当健谈。他们不戴面巾,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诗人、歌手、宣令官——话语像水一样在那片大地流动,反倒是寂静会令他们不安。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他们的客人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还能有谁,”卡塔达的哈奇姆摊开双手,做出夸张的姿势,几乎碰到耶齐尔的膝盖,“如果您不肯去,贾德的马民终将统治那里,亚夏和群星终将失去阿拉桑。”
“已经失去它了。”伽利布嘟囔了一句,又让耶齐尔吃了一惊。
“那就把它夺回!”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立刻接口,“它是属于您的。属于我们。”
“我们?”耶齐尔轻声问。
王子明显在强装镇定,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他说:“属于我们所有为当今世界哀恸的人;因贾德人、金达斯人和那些堕落的伪王对曾经信奉亚夏意旨的土地肆意玷污而背上沉重负担的人。”他顿了顿,“那里有水、果园和绿草。高大谷物生长在田地里,春天细雨霏霏,香甜的水果可以从野生树木上随意摘取。您的战士肯定向您报告过这些。”
“他们带回了许多消息,”耶齐尔不置可否地说,但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些烦躁。实际上,他很难相信这些。穿过宫殿的河流?他们以为他是个白痴吗?他甚至难以想象有哪种水果可以不用呵护,自由生长——任何口渴的人都能随意采摘。这坚是天堂中应许的东西,不会赐给沙漠世界中的凡人。
“你派出士兵为我父亲效劳,”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不留情面地说,“为什么不让他们为亚夏效力?”
这句话非常无礼。不少人因为远不及此的冒犯行为而被处以剥刑——被活活扒掉皮肤,钉在烈日之下。
“你父亲已经被杀了,”耶齐尔在伽利布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行动之前,抢先开口说,“你的兄长统治着卡塔达。”
“什么?”年轻人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未戴面纱的苍白面容上印着恐惧和惊讶。
伽利布抄起身边的长矛,用单手握住,近乎随意地一挥,矛杆敲在王子的膝盖窝。一声脆响随即传出,很快又被周围的空旷沙原吞没。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瘫倒在地,呜咽连连。
“在我哥哥起身之前,你不能站起来,”伽利布轻声说,“这是一种侮辱。”他话说得很慢,好像对方是个理解能力奇差的白痴。
他把长矛往旁边一戳。随行的几名武士方才瞥了他们一眼,此时已把头扭开。这场谈判对他们而言颇为无聊。最近的活动基本都很没劲。秋冬两季是很难约束纪律的时节。
耶齐尔又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卡塔达人交给弟弟和他的战士。他们需要解解闷,而王子的死可以提供一点乐子。但耶齐尔最终决定作罢。比起用死刑安抚躁动的武士,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需处理。他有种感觉,连伽利布对此都心知肚明。以他弟弟的标准来说,用矛柄敲打膝盖窝是极为温和的反应。
“坐起来。”耶齐尔冷言道。王子的呻吟让他有点冒火。
好笑的是,呜咽声戛然而止。哈奇姆·伊本·阿玛力克立刻爬起来坐好。他抹了抹鼻子,还是用的右手。有些人完全不懂规矩,但既然他们会质疑真主和亚夏愿景,又怎么可能懂得礼貌得体的举止?耶齐尔再次提醒自己,哈奇姆毕竟是个虔信者。
“马上到礼拜时间了。”耶齐尔对卡塔达王子说,“咱们先回营地。祈祷过后,咱们吃饭,然后你把对兄长的所有了解都告诉我们。”
“不,不。不!我必须马上回去,头人。一刻也不能停留!”哈奇姆头一次显出令人震惊的活力,“我父亲一死,就会留下可乘之机,既是对我,也是对我们所有侍奉亚夏和真主的人。我必须写信给卡塔达的瓦祭们!我必须……”
“马上到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