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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阿玛力克的随军医师,当时正在城墙的另一面。这就是医师的生涯:讽刺无处不在。
破城后的头几个垦期,萨洛斯门和其余五座城门上方都挂着爬满苍蝇的尸首,瘟疫的臭气盘绕在果蔬摊周围。
费扎那成了迅速扩张的卡塔达帝国的附庸。他们占领了朗札、阿加斯,乃至西尔威尼斯城,连同那几经洗劫的阿梵提那宫废墟,后来又将塞芮亚和阿德诺收入囊中。时至今日,就连塞兰娜湖畔骄傲的拉寇萨城,以及南方的艾尔维拉和西南方的图德斯卡,都面临着帝国的威胁。在群雄纷起、分崩离析的阿拉桑,卡塔达的阿冯力克王被他的宫廷诗人们赞为雄狮。
综观所有被御陵的城邦,费扎那的反抗最为激烈:七年中已有三次起义。每一次,阿玛力克手下那些金发的和蒙面的佣兵都会赶来;每一次,苍蝇和秃鹫都自能饱餐吊在城墙上的尸体。
但这两年的事态,散发出更为浓郁的讽刺气息。卡塔达的百战雄狮被迫承认世上还有与他同样危险的野兽存在。北方的贾德族也许人数较少,内部也是纷争不休,但他们面对良机可不会视而不见。费扎那城已向瓦雷多的拉米罗王支付了两年岁贡。阿玛力克始终无法回绝这个要求,因为他必须避免与最强大的贾德国王挑起战端,好抽出时间管理这片野性难驯的疆土,对付在南方啸聚山林的大小匪帮,还有那财富惊人、足以从他手中将佣兵部队挖走的拉寇萨王巴蒂尔。
拉米罗王治下的瓦雷多,也许仅是个由牧民和未开化村镇构成的粗陋社会,但它同时也是个适合战争的社会体系,贾德马民的战力绝不容小觑。只有昔日西尔威尼斯那些至高无上的主宰,凭借其无上的权势统驭阿拉桑三百余年的哈里发,才有能力征服整个半岛,并将贾德人压制在北方。他们穿越杳无人烟的大荒原,发动一次次袭击,尽管并非每次劫掠都能成功。
贾罕娜估计三位贾德国王一旦停止内耗,卡塔达的百战雄狮连同所有的阿拉桑小国主,可能很快都会像骡马—样被戴上笼头,任人阉割。
算不上好事。
但又是一桩讽刺,个中滋味苦涩难言。她似乎必须盼望这些自己恨之人骨的家伙能平平安安。无论风往哪边刮,雨总要落在金达斯人身上,但阿拉桑的亚夏人至少能接纳他们,给他们安身之所。双月遨游高天,金达斯人在大地上流浪了干百年,这点小小恩惠意味良多。尽管赋税冗重,还被各种限令拘束,但他们好歹可以自由生活,谋求财富,按自己的意愿敬拜上帝和他的两位姐妹,甚至有些金达斯人还在小国王们的宫廷中身居高位。
但在这座半岛上,金达斯人从未在贾德的子民间闯出名堂,也几乎没人留在北方。历史——他们的历史源远流长——早有明训,赶上和平繁盛时期,贾德人也许可以容忍甚至欢迎金达斯人:但待到天色阴霾,暴雨乍起,金达斯人只能变回流浪者。他们将被放逐,或强令改宗,甚至横死在太阳神统治的疆土上。
北方马民每年来收两次岁贡,被称为“派瑞亚思”。费扎那城离大荒原太近,因此付出了高昂代价。
诗人们将那三百年的哈里发王朝称为黄金时代。贾罕娜听过不少歌曲和诗文。在那段逝去的日子里,尽管人们对西尔威尼斯朝廷的独裁统治和穷奢极欲颇有微辞,瓦祭们也在神庙中痛惜世人的堕落和冒渎;但每到劫掠季,通向北方的古道便会见证阿拉桑的大军,然后是满载战利品和奴隶的凯旋。
如今再没有军队北上大荒原,倘若这片杳无人烟的草原上又出现了大批战士,那更可能是太阳神贾德的马民。贾罕娜几乎相信,连她儿时那些孱弱的末代哈里发也是黄金时代的象征。
她晃晃脑袋,把目光从佣兵们身上移开。下一位病人的衣服和双手上沾满白垩粉末,贾罕娜看出他是个采石场苦力,在查看他递来的乳白色混浊尿样之前,就从此人枯瘦的面容和佝偻的站姿中,推断出他患有痛风。苦力得痛风有点奇陉,采石场的常见病多半艰喉咙和肺部有关。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把目光从尿瓶转回病人身上。
谁又能料到,贾罕娜最终没能替这位苦力诊病。实际上,她也未曾替皮匠的儿子复诊。
一袋数目可观的钱币落在她面前的柜台上。
“请原谅我冒昧打扰,医师,”有人说,“可否允许我占用您一点时间?”这优雅的语调和宫廷式谈吐与集市格格不入。贾罕娜抬起头来,顿觉他就是方才发笑的人。
初升的太阳挂在此人身后,所以他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由于光晕的关系,并不清晰,只记得棕色头发,此人还按照时下的宫廷风尚把胡须刮得千干净净。贾罕娜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不过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香水味。此人腰配长剑,这说明他来自卡塔达。费扎那的居民禁止携带刀剑,哪怕是在自己的城墙之内。
话说回来,她是自由民,正在自己的摊位上从事合法生意;而且仗着阿玛为克王赐给她父亲的礼物,贾罕娜不稀罕钱袋,哪怕是很大的钱袋—一比如眼前这个。
但她压不住烦躁心绪,彻底违背了医师的惯例,拿起钱袋直接扔了回去,“如果您需要医师协助,那么就不算冒昧,因为这是我的工作。但也许您已经发现,还有不少人排在您前面。等您按照次序排到队伍前列时,我会尽可能为您提供帮助。”若非过于恼火,她肯定会为自己如此拿腔拿调而感到好笑。她还是看不清对方的容貌。采石工紧张地蹭到—旁。
“恐怕我没时间选择这个替代方案。”卡塔达人低语道,“我不得不从这些病人面前把您带走,所以才奉上这个钱袋作为补偿。”
“把我带走?”贾罕娜斥道。她猛地站起身,盛怒取代了烦躁的心情。她发现有几个穆瓦迪人朝这边溜达过来,也意识到维拉兹就站在身后。她必须慎重小心,老人为了她,会向任何人挑战。
那贵人露出安抚的微笑,轻巧地抬起戴了手套的右手,“我本该说是护送您才对,还请原谅。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在费扎那城,这些细枝末节应当在意。”此人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这令贾罕娜愈发恼怒。
起身后,贾罕娜终于把对方看清。此人的眼睛跟她一样蔚蓝如海—一这种瞳色在亚夏人和金达斯人中都很少见。他头发浓厚密实,由于暑热打起了卷,他的穿着极尽奢华,几根指头上都戴着戒指,单是那枚珍珠耳饰就比这排病人的所有财物加在一起还值钱。他的腰带和剑柄上也镶着宝石,甚至还有几颗缝在脚下拖鞋的皮面上。花花公子,贾罕娜心想,装腔作势的卡塔达宫廷贵公子。
但那柄剑货真价实,并非摆设。贾罕娜盯着贵人的双眸,发现它们目光如炬,让人有些不安。
贾罕娜的父母一直教育她,对值得尊重的人要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敬意。不能少,也不必多。
“我相信基本的礼貌,也就是你所说的‘细枝末节’,在卡塔达同样重要。”要罕娜平心静气地说,将一缕散发拢到耳后,“午祷钟声响起之前,我都要留在集市上。妇果您真需要我出诊,我会查一下午后的安排,看看是否有空。”
那人礼貌地摇摇头。两名蒙面士兵凑到摊位附近。“我相信自己刚刚说过,咱们没时间等到下午。”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有趣,“我也许应该直说,尽管您的照料足以令所有男人心驰神往,但我到这儿来并非出于自己的病痛。”一时间笑声四起。
贾罕娜可不觉得有趣。她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事,也正想要依样而行,但卡塔达人没容她插话便继续道:“我刚从您的—位病人家里赶来。胡萨里·伊本·穆萨病了。他请您今天上午去看看,务必赶在城堡祝圣典礼开始之前,这样他也许还能赶上王子殿下主持的仪式。”
“哦。”贾罕娜说。
伊本·穆萨有肾结石的毛病,而且时常复发。他是伊沙克的病人,也是最初几个认定贾罕娜可以继承父亲衣钵的顾客之一。伊本·穆萨家财万贯,身子像他贩卖的丝绸—样柔软。他平生最好美味佳肴,但有些不知节制,难免伤了身体。这位丝绸商人善良慈爱、聪慧机敏,还颇为谦逊。在执业初期,他的惠顾帮了贾罕娜的大忙。医师喜欢他,也常常替他忧心。
考虑到他的财富,丝绸商人显然会受到邀请,成为有幸面见卡塔达王子的市民之一。事态逐渐明朗,但尚有蹊跷之处。
“他为什么派你来?他的仆人我大都认识。”
“井不是他派我来的,”对方以进退自如的优雅态度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