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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已是第四个早晨留在宴子桀的寝壂,胡璇在昏睡中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透过窗纸的晨光朦朦胧胧,有些昏暗。胡璇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看到宴子桀身行穿戴衣饰的背影。
听到有所声响,宴子桀回过身来,走到床塌边,抚着胡璇散乱的青丝:“朕下了早朝便回来,璇你别回去……”然后俯首,在胡璇额头上印下一吻。
“……皇上……”声音有些沙哑,胡璇挪动被每夜接连的欢爱折腾得几近乏力的身体想要挣扎起身:“……胡璇该回中宫了……”
话音未完,宴子桀一指当在胡璇唇前,嘴角扯起一抹宠爱的笑意柔声道:“朕说了要你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称朕的名子,你忘了?回去做什么!朕不想你离开。下了早朝朕就回来。”说完笑着让胡璇躺下,稍做温存,便举步出了大门。
胡璇静静的仰倒在床上,思绪不断的飘飞。
就算要让他呼唤他的名讳又如何?这样就能更亲近么?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是“朕”。
而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这样八尺男儿之身,委于后宫做一个男娈……?可是如今的自己,还能再要求什么?
就算不愿意做一个男宠,你舍得离开么?就算你离开了,天下又有你立足之地么?
就算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生活下去,除了不堪的记忆未血的仇恨、永无善终的思恋,自己还能做什么?如果可以在这乱世有所作为……自己又何尝会是个亡国之君?
可就算自己真的可以与他一争高下……自己就真的会与他争么?又何况那本就不可能……
干净果决的了结了朝堂上众官员的奏事,宴子桀便一心早早结了早朝奔回寝壂去。
人于情爱之中便如沐春风,任哪一个都看得出皇上春光满面神彩飞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满意地看看再没有任何进谏的百官,宴子桀笑眯眯的扬了扬手,便起身离座。
龙辗也懒得乘,悲得快着步子小跑般的赶回去,才能让自己像早便要飞了的心在争促的呼吸中找到一个合乘的拍子。
身后的仪仗侍卫跟着一路悉索声不断的小跑,眼见便要进了后宫正门,身后一声长报:“禀皇上,原大人请求觐见。现在御书房等候。”一个传话的太监由仪仗最未跑得满头大汗赶到宴子桀身边跪报。
宴子桀急急的停身,才觉得自己都有些气喘,走得太急。心里暗笑自己一声,可原拓朝堂上不奏,又来独自求见,就算不是紧急军情也必然是有关自己的大事……或是……虽然一想就头痛,又不能不见,当下摆架御书房。
原拓并未带任何奏折,全凭谏言。大体上说的就是最近北方胡珂占领的吴境与宴国的边城交界处出现太多西砥商贩,原拓布属兵将多加提防严格查守,竟然三番四次与数批假扮的商贩兵戎相见。由此可见,商卖为假,另有所图才是事实。而似乎又无意与宴国相遇,只是接近吴城无法不经过宴国边界。
奏上事态,原拓最后才加以他自己所作推想:“……臣以为……胡珂攻占吴城,或许是早一步的计谋。胡人为复国不惜与西砥窜结,西有西砥调兵周旋,北有胡珂攻城占地,而胡璇此人……皇上不可不防。以臣愚见,此刻事态有所动变,皇上不如兵行险招,扣押胡璇,强行攻入胡珂所据吴城,虽损伤无可避免,却是万全之策。”就知道一说杀了胡璇,宴子桀定然又是不依,改个软口为扣押,只肖除了胡珂拿下吴城,还愁那个以色误国的无耻男人离死的日子远么!
宴子桀皱眉沉思。
原拓于军情自然不会无中生有。事实如原拓所述,那么原拓的进言就是万防万一的最后底限……可是当初不强行与胡珂交兵夺城,一来是不想损伤兵力让西砥有机可乘…… 再来就全是为的留住胡璇的心,想时日一久,天下大势一定,也由不得胡珂不归降。只是如今看西砥的动向……难倒胡珂那黄毛小儿真的因为复国心切,不惜与西砥结盟引狼入室?──若是胡珂,真能做出来也不意外……可是胡璇……
“皇上……此事,还有思量的余地么?”原拓见到宴子桀凝眉沉思,进一步推进自己所思:“只怕此事……胡璇也未见毫不知情……”
原拓话未完,便看到宴子桀不悦的脸色一闪,微微坐正了身子,复又垂下视线,面色凝重,似有所思,并未斥断自己进言,当下继续道:“难倒皇上不记得当日再度招降胡珂之时,胡璇并无存心诚心招降胡珂之意?”
这一句,倒正中了宴子桀睁眼闭眼想自欺欺人的隐处,不由得让宴子桀的身子又是一震。
“难倒皇上也不记得……当日在桐城攻进西砥占领的桐西关之时,璇公子是以何等身份留在西砥么?”言下之意,众人冲进营帐清清楚楚的看到胡璇衣冠不整……做的是雷延武的男娈。
宴子桀眉头索的更深,却仍未打断原拓的话头,渐渐挑起眉眼,有些阴郁却又游离不定的看着原拓。
这个往日冲锋陷阵果敢决绝的男儿──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矛盾又无力的神情?原拓的心一沉──他本就应是君临天下冷俊果敢的王者……是那个人,改变了他,让他变得犹豫不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无法完成的梦想,于是追随这个天赋予他冷酷与果断男人,让他带领自己见到梦想……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怎能容他毁了这一切!
他若失去了他的冷酷、掺夹了在这乱世多余的柔情,那将意味着在战争年代注定被弱肉强食的规则所淹灭。
“璇公子可以在离开宴都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留住雷延武的大营……皇上不会真的为这样一个人动了情罢?”原拓站直了身子:“臣连日来有所思,前日也是因为西砥的假商贩之事忽然想到,西砥蛮夷人,怎么会懂得用稀有的火药用法,更勿论布阵,就算并非胡璇计议,难倒就当真与他半点关系没有?”
宴子桀的腮边肌肉微微的发抖,上下牙齿微微发出磨咬的咯响声,放置桌案上的右手缓缓纂成拳,身子微微的抖着。
“而尚有庄妃堕子、玉柳、王杉之死……”原拓总算言尽:“皇上……三思。”
39
宴子桀仰头闭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原拓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面容上纠结着痛苦,可几乎让人能感到他内心的疲惫表情──就算是在浴血奋战的撕杀中,那个嗜血的男人带着满身的伤痕、血与汗混着泥土凝在破烂不堪的战衣上、几乎力竭到呼吸都会使胸口裂痛般的时刻,他都没曾有过的疲态。
“朕心里有数……原将军,你退下吧!”声音亦是孱弱不堪。
“皇上……”原拓心中一凛:“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皇上仍是纵容他……”话未说完,宴子桀已然恢复了平常的神情,没有喜怒哀乐,平静的摆摆手:“原将军,朕心里有数。你也劳心劳神,早早回府养好精神整顿兵马吧!”说着,宴子桀的眉目间失神远望不着边际:“……又要开战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为朕操练出最强健的兵马,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臣……领命!”顿了顿,即然宴子桀说要开战──那今天自己的进谏,看来并不是未起到做用。
“心思还是要放在西砥的军队上。”宴子桀淡淡的道:“就算要与胡珂交兵,虽有损兵力,也是胜券在握,最大的根患仍是西砥……”
“臣明白……”原拓抱了抱拳。
“……”看了看原拓,宴子桀的脸上牵扯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朕有些闷,如今打下这天下,咱们朝堂之上君臣之别,却越发的生分了。原将军陪朕浅酌几杯可好?”
天近傍晚,宴子桀仍是没有回宫。胡璇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若说留,就算宫人再怎么佯装无异,自己也觉得百般不妥,若是走,没宴子桀的准许,经过后宫到中宫的各个关卡被例行的盘查询问,胡璇也自觉尴尬,进退两难之时,便听到寝殿外远远传来传报的声音,接着一众人的脚步声接近了寝殿正门停了下来。
胡璇缓缓踱到窗前,轻启窗栏,看到彩凤仪伥之前,衣着华贵的身材凸显的叶纳站在殿门前的空庭处。
“禀娘娘,皇上在御书房与原将军饮酒至今仍未回宫呐。”宴子桀殿前的常侍太监跪在叶纳身前回话。
“……”叶纳神色淡然的微笑点头。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满面春色一派天真的女孩儿,变得如此沈郁稳重了?胡璇看着叶纳那与她年纪极为不相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的老妇人一般的仪态,心中不由得一颤──这深宫中,又有多少个人是真正快活的?
金饰玉器的装典下,掩埋了多少人曾自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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