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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诵罢又是细细一声长叹。孟丽君不觉好笑,掀帘进去,说道:“雪妹读书呢,可当真好兴致。”苏映雪见她进来,忙放下书,接过她手里长剑,拿去挂好,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这才说道:“不过闲着没事,看了看《唐诗三百首》,倒教小姐笑话了。不过这三首《遣悲怀》,写得可当真情真意切,令人好生感动。”孟丽君喝过茶,说道:“我素日里叫你多读几本书,你总推说女儿家识得几个字就成,不用学甚么诗词歌赋,今日倒读起了《唐诗三百首》。不过你毕竟读诗读得少,才会喜欢这样的诗。”
苏映雪奇道:“难道这诗竟不好么?小姐,你快给我讲讲。”孟丽君说这话原是为引起她的兴趣,当下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说诗文本身,倒也罢了,字面上的情分总是有的,看上去倒好似这元微之如何眷顾旧情一般。但雪妹你可知道,当初那韦氏才死不久,元稹便娶了继室,便在韦氏之前,也还有崔莺莺等一干人等,可见其风流本性。你想,这么一个人,便纵然偶尔会思念一下从前的亡妻,又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呢?依我看,他写这几首诗,只怕为的不是悼念亡妻,倒是为了刻意表现出他的‘思念’呢,说到底为的是营造他自己‘重情重义’的名声。雪妹你想,若你是他的妻子韦氏,你是宁愿生前夫婿对你体贴爱护呢,还是宁可死后他给你‘营奠复营斋’、再假惺惺地悼亡几句呢?再说韦氏贤惠,要的怕也只是有生之日能夫妇欢乐和谐,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未必会稀罕‘营奠’‘营斋’的。说甚么‘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依我说倒不如反问一句:‘何须终夜长开眼,若得平生曾展眉’!”
苏映雪张大嘴怔怔地听着,在心底念了几遍“何须终夜长开眼,若得平生曾展眉”,又想了半晌,才道:“小姐说得有道理,若是我,自然希望生前夫妇欢乐和谐,死了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
孟丽君听她这么说,反倒有些好笑,待要取笑她几句,又素知她脸皮子薄,经不起玩笑,于是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雪妹,将‘韶阳’取来,焚香,我要弹琴。”苏映雪话一出口便知不妥,脸上早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也羞得通红,头也不敢抬,生怕小姐取笑。听到吩咐便如同大赦一般,忙点上熏香,又从墙上取下七弦琴来。
那七弦琴名“韶阳”,乃是孟氏父女亲手制成,以上好梧桐木为面、辛木为底、千里马尾为弦,用鹿角霜磨粉调入大漆,反复十数次漆成。其音刚劲雄浑,虽非极品,比不上府中收藏的另几具名琴,因是亲手所制,孟丽君最为喜欢。
琴声响起,却是一首金戈铁马一般的《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戌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音为变徵之音,慷慨激昂,铿锵有力。那《关山月》一曲本来甚短,但孟丽君早发觉其起句和结句音律大半相同,只最后数音之别,若稍加改动,便可使曲调首尾相连,较之原曲,胜在周而复始,声声不息、回环不止。她一面弹奏,一颗心却飞到万里之外,将一首短曲翻来覆去弹了数十遍,心中之意才略略平和,于是止住乐声。
抬眼见荣兰立在跟前,面带急色,便问道:“怎么了?”荣兰已来了一会,不敢打搅她琴音,于是立在跟前等,听她发问,忙回道:“前几日那位城东林公子又来了,和叔对他说我们老爷出征,府上女眷不便待客,那位林公子言道,他遣人打探得到我家老爷的消息,特来通禀小姐。苏夫人不敢做主,请小姐拿个主意,见是不见。”
孟丽君精神一振,说道:“见,当然见。吩咐下去,将林公子引入‘正气轩’,好生招待,我随后就到。”荣兰依令去了。
孟丽君想起一事,取出药囊,那日去青龙镇之前检查药囊时,她便瞧见了那付治疗头痛的药方,后来却一直没想起来,今日正好抄录一份,交了给那林公子。
苏映雪一面服侍孟丽君换过衣衫,一面犹疑道:“小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孟丽君道:“我知你要说甚么,你放心。我是何等样人,那林公子若心有不轨,我自然瞧得出,倒要他来得去不得。”苏映雪叹道:“正是这话,那日我瞧这林公子一双眼睛都在小姐身上,只怕到如今还未回魂呢。他与我家原无甚瓜葛,何以老爷出征才不过两日,他便立时探得消息,特特上门来禀告小姐?若只是讨好小姐,那也罢了,倘有歹意,却不可不防。小姐心中自然早有主意,我不过白说一句。”当下随孟丽君一同来到“正气轩”。
却说林修贤自那日从孟府回转之后,一颗心便似不在己身,当真是茶不思、饭不想,翻来覆去地便只念着那一道倩影。林员外夫妇只这一子,见他如此,心疼不已,便待厚起老脸,亲自上门再次提亲,偏他又死活不许,只得遣了心腹家人,日夜候在孟府门外打探。谁料才过得两日,便听得孟提督接了圣旨,前往贵州平定叛军,林修贤心念一动,当即令人紧跟其后,随时将消息传来。他倒并无他意,只盼着借此机会,再见那天人一般的孟小姐一面。
这里宾主一会面,孟丽君吩咐丫鬟奉上好茶,开口问道:“听下人说林世兄探得我爹爹的消息,小女子这里多谢费心了。请问林世兄,家父现在哪里?前方军情如何?”林修贤见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向自己瞧来,不知怎地,心头一抖,不敢相接,避开她目光,只觉呼吸也困难了,好容易才说道:“据……据在下家人探得的消息,孟提督及十万军马已到文州,正在赶往安顺的途中,听说……二十万叛军包围安顺已近十天,孟提督想必是去解安顺之围的。”暗暗埋怨自己无用,原本一心奢望着能再见孟小姐一面,到头来她看着自己,自己反倒不敢抬头看她了。
孟丽君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含糊,立时便知他所知也有限,不过爹爹才走两日,他一介书生,平素两耳不闻窗外事,仓卒之间能探得这些已然不易。便不再问前方之事,说道:“世兄适才提及十万军马,家父久未上阵,我知他手头只有七万平日操练的兵马,却不知另外三万从何而来?”林修贤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忙道:“小姐可知卫焕卫总兵其人?他原本镇守镇南关,这三万军马正是他的部属。听说朝廷的旨意,便是敕令孟大人为平叛主帅、卫总兵为副将,将两处兵马合为一支。”
孟丽君自然早听说过卫焕之名,知他向与父亲交好,其人能征善战,素有威名,有他为副,可以略略放心了。站起身子,对林修贤裣衽一礼,林修贤大惊,想要伸手扶住她,却又不敢,急道:“小姐有话只管吩咐,在下无有不从。何须……何须行此大礼,教在下如何受得起!”
孟丽君正色道:“丽君这是谢过林世兄亲临报讯之情,但此话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世兄知道,家父领军平叛在外,现今府里就只我一个女子及一众下人。男女有别,论理今日本不该延请林世兄入内说话,但丽君心忧父亲,只得事急从权。然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否则于你我两家的清名有碍。再者世兄身份尊贵,丽君何敢劳动大驾。若日后再有家父消息,可否烦请遣一家人,将消息传与门房孟和,丽君感激不尽。”
听得这话,林修贤立时红了脸,他如何不知自己此时上门于礼不妥,说得好听些,是急人之难、雪中送炭,说得难听些,便有携恩以胁、落井下石之嫌。虽然自己并无歹意,但若说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不图任何回报,那也未必,自知多少暗存了一份私心。此事日后难免落人口舌,自己的名声倒也罢了,若玷污了孟小姐的清名令誉,那便百死莫赎了。见孟小姐神情凛然,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大方有礼,于重要之处轻轻一点,便令人悚然而止,仰